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 | 字数:1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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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残躯
皇帝的御花园中陡然爆闪出惊天刺目的光芒来,随之一声饱含痛苦的低吼回荡在了整座皇宫的上空。身着官服刚刚走到园子门口的陆诩霍然停步,抬头望去。而一直候在园子之外的近侍宫女等下人却是如梦初醒一般地大惊失色,撩起碍事的衣摆便要向花园里冲去。
陆诩回过神来,看着乱糟糟的众人,沉声道:“不要慌乱,都静下来!”
近侍与下人们这才像是刚刚煮开的一锅开水又被添了一瓢,渐渐停了下来,皆是有些茫然无措的看向了这位自为官以来便一次朝会也没有参加过的中书令大人,等着大人牵头施令。事实上,所有人的心中已皆是冰凉,因为那声痛苦地低吼明显是皇上的声音。
陆诩冷冷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出声斥道:“身为天子近侍与身边侍奉之人,遇事怎可如此慌张?!普天之下,能伤到皇上的人或许有,但能威胁到皇上千秋的人,恐怕还没有生出来!”
众人如同醍醐灌顶,这才想起皇上虽已久不出手,但仍是这天下武道第一人,就连刘天南刘大将军都败在了皇上的手下,这世间还有谁能伤得皇上性命呢?
“不过竟然能让刺客悄无声息地闯入御花园之中,并且到现在你们才有所知觉,你们也还真是能干啊!”
陆中书的话又将众人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之中,所有人几乎立刻俯跪了下来,知错求饶声此起彼伏。
陆诩面上依旧冷漠紧绷,心中却觉得没意思得紧。他挥了挥大袖,一边转身向园子里走去,一边道:“皇上乃是仁德君主,想来不会为难你们。但你们应当以此为戒,不要再有下次了!”
身后一片应是之声。
陆诩负手身后,感受了一下面前一道正缓缓消散的无形剑气屏障,顿了顿,眉头缓缓皱起,抬脚走了进去。
……
萧正风半坐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靠着路边的一块巨石,神情有些憔悴。
陆诩缓缓走了过来,先是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萧正风胸口那个恐怖的伤口,又皱着眉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枯坐身影,开口问道:“哪里来的和尚?总不会是金刚门的家伙吧?不像不像,金刚门里怎么会有修剑的家伙?”
萧正风有些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自己有些疲惫的眉头,将脑袋后仰,抵在了身后石头上,轻声笑道:“陆诩,你想要用这种方式为周孤烟开脱?朕还没死呢,也未免太不将朕放在眼里了一些吧?”
陆诩随手抖了抖身上衣袍,翻了个白眼儿,道:“还真当我怕你啊?你当初在洛阳城下棋下不赢我就把我打了一顿出气,我告诉你,我可一直怀恨在心呢。”
萧正风苦笑道:“算是朕怕了你陆诩行不行?能不能打个商量?”
陆诩撇了撇嘴,道:“放心,外人在的时候肯定给你面子。”
萧正风有些满意,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道:“那这个刺客究竟是谁,就是你陆诩说了算了。”
陆诩一边向那个枯坐身躯走去,一边道:“臣谨遵帝命便是。今日之事,便是山野之中某不知名武人练武时走火入魔,误入大宗师境界的同时失心疯了,闯入御花园行刺我大魏皇帝,吾皇仓促之下受伤颇重,但该刺客也终究因不敌而命丧此处,您看如何?”
萧正风有些无奈地再次睁开眼睛,道:“这么草率?漏洞也太多了些吧?”
陆诩停在了枯槁身躯的旁边。最后几缕白发落下时,剑气已经所剩无尽,所以残躯周身散落着一圈白发。老人的静静地闭着双眼,脸上除了干枯的一层面皮之外,血肉似乎都被凭空抽干了,半点不剩。那两道雪白的剑眉依然凌厉,与老人整个安详的面容看上去并不相符。宽大的灰色麻衣像是破布一样覆在老人身上,显得老人愈发的瘦骨嶙峋。那一整条只剩白骨的手臂垂在地上,透着一股仿佛从灵魂里渗出来的悲凉。陆诩看着这副已经了无生机的身躯,回想着老人生前的种种事迹与飞扬神采,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他来到这里,不该知道的人,就算我们不加任何掩饰,他们也不会知道;而该知道的人,不论我们遮掩得多么细致,他们也不会被蒙蔽。”
顿了顿,他道:“我得到消息,王渊与周孤烟是一同出关的。我没想到周孤烟会直接来皇宫刺杀你,更没有想到,他会让王渊赶去草原前线。我想……倘若剑宗没有那千年来历任宗主都必须完成的使命,周宗主他一定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萧正风沉默了很久,才道:“厚葬他吧。朕会善待剑宗,以后有机会,找个由头,朕会追封他。”
陆诩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萧正风那胸膛之上的伤口早已止血。陆诩仔细地看了看,啧啧称奇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一手剑意已经是登峰造极的水准了,明明还在你的身体之中四处肆虐,可你却能强行将它们压制住,实在是难以想象。”
萧正风微微一笑,道:“能看出这一点来,你陆诩也是当真了得。朕记得你早些时候收了个徒弟,怎么从来都没让朕见上一见?”
陆诩又是一个白眼儿翻了过去,道:“我徒弟凭什么非要让你见?”
萧正风笑而不语。
陆诩脸色忽而一沉,声音之中已是隐隐有了怒意,他道:“萧正风!你是我大哥的师兄,我才愿意敬你,愿意为你做事,帮助你完善整个大魏的国体制度。但是你应该知道我陆诩是个什么性子,别想着让我就这么给你白白干上一辈子还得把徒弟给搭进去!我陆诩从来就没有那么大的格局,天下人的生死能管就管,要是管不了,我也不会傻乎乎地将自己最亲近、最重要的人放在天下人之后去!”
萧正风摆了摆手道:“这一点你不需要强调,朕了解你。你来帮朕做这个中书省中书令,掌管定旨出令一应事宜,本就是一场公平的江湖交易。你尽管放心,朕答应你的事情,都一定会做到的。”
陆诩冷声道:“我不信!你答应了我要帮小羽遮掩行踪,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长青门的年轻门主废在了岳阳郡,已经是朝不保夕的惨淡光景。你这位大魏的领袖,倒是给我这个臣属解释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萧正风的脸色也晦暗了下来,他道:“这件事,确实是……朕做的不够周到。对于小羽,朕当然是不希望他出任何事情,只是……虽然现在王朝统一,朕看上去是万民之皇,中原之主,可你陆诩应该知道,我这个皇帝,那是一个商议妥协出来的结果啊!你且看朝堂之上那些与你一样身着官服的所谓肱骨之臣,有多少不是听朕的旨意,而是看凌风月脸色行事的?若非有络轩他在我们这边对凌党产生了掣肘之效,这天下到底是谁的,还真是两说呢!”
陆诩知道萧正风说的是实情,这位人间帝王也是过得并不容易,于是脸色和语气也便缓和了下来:“那怎么办?总不能任由那些天下心怀不轨之徒前去追杀小羽吧?还有,那个传说中一直陪在小羽身边的叫林青的男人,到底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里还有这么一号大宗师能跟小羽有渊源?”
萧正风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楚师弟以前的知交好友。”
陆诩眉头一挑,诧异道:“我大哥以前的朋友?还有我不认识的?”
萧正风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那你告诉我?”
“想得美。”萧正风伸出手来,将一块由极品墨玉材质制成的令牌向陆诩抛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道:“从现在开始,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密使司便交由你掌管了,你便是密使司的司首,除了你的命令以外,他们谁都不会听。你不是要保证小羽的安全么?你不是要查清当年形意门的余孽还剩哪些么?你不是还要帮小羽寻找青锋不斩的下落么?用这些人就可以了。”
陆诩一把抓住这块令牌,摊在手中一看,墨色通透,玉块儿勾出了一柄小剑的样式。他挑了挑眉,道:“有这么个好东西,怎么今天才拿出来?”
萧正风笑道:“这不是现在受了重伤,虚弱的不行,怕你陆诩趁虚而入,谋害朕的性命么?当然是要拿出好东西来将你稳住了。”顿了顿,他敛了笑容,道:“不开玩笑了。这本是朕养来,等草原战事有所进展之后,想要派遣过去当谍子安插在拓跋冬阳身边的,但是现在大魏内部且不平静,朕就不想着把手再往北方伸了。这些人养着极其耗费国库里的银子,能瞒过燕回风那个账房先生,可是真不容易。如今把他们交给你去干活,反倒能省下朕的一片心思。”
陆诩收好玉牌,点了点头,道:“行了,也差不多了。我该去叫人来把周宗主带出去了。我建议你也最好装装样子,叫叫御医,否则一直太强让人觉得你没有弱点的话,会让一些人心寒的。”
萧正风点了点头,道:“朕知道。”
看着陆诩向园子外走去的身影,萧正风忽然提了提声音,道:“陆诩!不上朝可以,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咱们再下几次棋啊?”
陆诩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道:“算了吧,就你那臭棋水平,我懒得浪费时间。”
萧正风嘴角笑意醇和。
朕那次其实是让着你下的,陆诩,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吧?
……
中原军队自气势汹汹地来,再到被大梁柔然铁骑驱赶地狼狈逃窜,已经足足有一旬的时间。北地严寒,此时苍色的天空之中已经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耶律雄材身着在大梁只有贵族才能穿着的雪狐裘袍,稳稳地坐在战马上,一边看着自己手下的三百将士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戏耍着那只有区区五六十人的中原流寇,一边想着自己回到皇帐之后能饮到的滚烫奶酒,能吃到的鲜嫩喷香的羔羊肉,唇角便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一旬之前,他被中原人追杀的如同丧家之犬,险些丢了性命;而一旬之后,一切便颠倒了过来。
这一支似乎是被中原大部队给遗忘在了草原之中的中原士卒,最初有七百人,后来在不停地被围剿地过程中,便只剩下了四百人左右,而且被大梁王朝的骑卒们冲的七零八落,已经难成气候。为什么他们大梁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非要将这剩余的四百人全部打杀干净呢?
因为据可靠消息,这四百人之中,竟然有那中原第一女子,刘琮琤!
耶律雄材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渣,眯了眯眼睛。眼前这五六十个中原人中,明显没有女子。他并不失望,反而有些高兴。皇帐里总是有些狂妄之徒,甚至想要将那中原第一女子活捉后,收到自己帐下玩弄。他觉得这些人恐怕都是被猪油蒙蔽了心窍。他自己清楚的很,一名宗师实力的高手,若是想要自己孤身一人离开草原,在皇帐里没有真的派出高手时,那实在是容易得很。而自己这三百号人倘若真的遇见了那刘琮琤,别说活捉了,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还不如这眼前活生生的数十个人头换成的战功实在。
不过这五六十个中原人,别看人少,但着实不弱。尤其是其中那个赤裸着上身的领头人,硬是挨了十几刀还没有倒下,不由得让耶律雄材也有些心折。可惜两方是敌人,便只能你死我活。
他举起了手来,示意那三百名骑士可以好好动手了,没有必要再继续玩下去了,这也是对这几十个中原战士的尊重。
然后他的胳膊从中截断,啪嗒掉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