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 | 字数:1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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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新旧
剑宗作为中原江湖除去明宗之外——当然就算是算上明宗也未可知——最强大的宗门,封山门这种事情,乃是数百年来都未曾发生过的。凌络轩看着眼前峻险巍峨却不能进的挺立山峰,双手负于身后,静静而立,沉默不语。
他的面容依旧俊秀,眼神之中依然有星辰闪耀,身上的锦袍依旧是华美之极,就连其上所散发出的淡淡香料的香气都和以往无数个日子之中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变化。
要说唯一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应当是他的面庞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胡子,平生给这张素净俊秀的脸上添了几份沧桑与憔悴,阳刚之中透着娇弱,若是让一些春心荡漾的大胆女子看了去,说不定便会娇呼一声就地晕倒。
天下怎么会生得如此俊俏的男子?
凌络轩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那辆自己已经用了很多年的马车。五老叔一直静静在马车之旁双手拢袖,垂首候着,见凌络轩走了回来,便低声道一句公子当心,佝偻着身子伸出手来,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凌络轩抬脚上车,坐进车厢中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五老叔一边抬起车辕掉转车头,一边轻声问道:“公子因何事忧心?”
车厢内的凌络轩缓缓闭上双眼,伸出一指点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片刻后,他道:“剑宗闭山门,这种事情,在千年江湖之中少见,但却并不是没有。上一次剑宗有此行径应当是在五百八十年前,那是其门主为破大宗师而图道家的白日飞升而下达的荒谬命令;再上一次,则是七百年前其宗主信物、也是天下第一名剑斩龙剑失踪,导致剑宗宗门内乱,这才迫于形势不得不关闭山门,其后哪怕是内乱解决他们也沉默低调了很长时间,直到斩龙剑再次被寻回。”
凌络轩睁开双眼,眼神深邃,轻声道:“五老叔,你说,这次剑宗封山门,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五老叔沉默的驾着车,没有回答。做了公子这么多年的车夫,五老叔知道,此时公子虽然发了问,但也并不需要自己回答。
凌络轩也不再说话,在车厢的之中静静思考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蜀山之地路多颠簸,再加上此行所去之地有些特殊,竟并无用马,只是单纯的靠着五老叔的臂力向前行进着。可五老叔的手臂之上却又并无肌肉青筋暴起,似乎就像是平日里出门买了菜提着回家的老人,闲庭信步,轻松随意。
淡淡的雾气渐渐在车厢之内生了出来。凌络轩的嘴角渐渐勾了起来,轻声道:“香啊……”
五老叔在前方应声道:“公子料事如神,老奴佩服。”
凌络轩摇了摇头,道:“五老叔,跟您说了多少回了,拍马屁这个事儿是要有的,但是要拍的风轻云淡一些。您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生硬?再者说,我一直将您当叔看,您可千万别再自称老奴了,这又不是在家里,不是我的规矩,您可折煞我了。”
五老叔没有扭头,只是依旧轻声道:“我受恩于老爷,老爷当年让我成为公子的人,我便真成了您的人。最早一年,着实是把侍奉公子当成了任务来执行,没少挨了公子的骂。后来渐渐明白了公子心中大志,越发被公子行事折服,便将这一颗忠心交付给了公子。公子啊,老奴与家里的贵人们比不得,跟公子、老爷这些人相比,更是天差地别。”
凌络轩看着车内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乐了:“怎么五老叔?这马屁怎么还拍上瘾了?”
五老叔在凌络轩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继续道:“真不是拍马屁,公子,老奴进府之前,也就是个江湖人,这些年来在府中磨了磨一身的匪气,总算是像了点人样儿,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不好改。您要真是那种像是剩下几位公子那样的纨绔,今后哪怕是生意做的再大,老奴也就只是老奴,绝不会跟您讲这些心里话。但您不同,尤其是这几年您从家里出来之后,变化实在太大。老奴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那些只知道做生意脑袋里只有钱钱钱的江南家族,也只有像公子您这样的心怀大志、心怀整个中原之人,才值得老奴将这一条贱命交到您的手里。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是公子几年前没有主动要求从家里出来,老奴恐怕有时候还真想一脚踹到公子的屁股上!这两年公子在外的磨练,实在是将公子打磨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或许在别人眼中,公子是锦衣玉食骄纵豪奢,可在老奴眼中,公子实在是已经改变了太多。别的不说,就这辆马车,别人以为是公子在向天下展示自己的财力,可老奴清楚,若是没有这辆车,单凭老奴自己,还真的未必能护得公子周全!如此重要的东西,公子竟然整整三年都没有翻修,也没有说要换新的,就已经让老奴感慨莫名了。”
凌络轩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道:“五老叔,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真的有那么操蛋嘛?”
五老叔开怀大笑。
第177章 新旧
到底还是个孩子。
公子,前些年老奴还想过,要是我侍奉的是那位破门而出的大公子,现在该是一个什么光景?
现在已经不想了。
公子,跟着你,老奴已经知足了。
五老叔看着有些开始发紫的雾气,笑着朗声道:“公子,今日怕是一场恶战,人家来者不善,老奴只好接招了!”
凌络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一边从中倒出了一颗圆滚滚的约摸指甲大小的药丸子,一边忍不住脸上浮现了毫不作伪的担忧之色,道:“五老叔,小心点儿,死这儿可真不值。”
五老叔接过小瓷瓶,笑着说道:“公子放心,按照江湖规矩,知会来意以后,咱们还得相互聊上一聊,不一定打的起来。就算打得起来,我狐假虎威,想来他们也要顾虑三分!”
凌络轩将手中的药丸子往口中一丢,将车帘放下。
五老叔呼出一口气,轻轻一拍车厢。刹那之间,车厢两侧的钢板像是突然分裂一般向前弹射挥折,如同一个人突然张开了双臂,将整个车厢包裹在了其中。车厢在此时变成了一个坚固的钢铁之桶,确保了里面凌络轩的安全。
五老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出现的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咧开嘴笑了笑,道:“诸位,偷鸡摸狗不算好汉,遮遮掩掩绝非豪杰。你们既然用了唐门的毒,为何还要偷来剑宗的剑?蜀山此地一共就只有这两个宗门,你们如此欲盖弥彰,到底是想嫁祸给谁?”
黑衣蒙面人并无先后,尽皆持剑,无一人出声。
五老叔前踏一步,周身紫色浓雾化作气浪顿时掀出三丈尘土。只见他衣袖鼓荡,仿佛有莽莽浩气贯于他的衣襟之中,怒目而视,恍若天神。
“今日我家公子定要安然离去,我看有谁敢拦!”
……
“门主,山下有争斗。”
唐不苦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具体描述一下。”
灰衣唐门弟子点了点头,道:“是一群黑衣人围攻两个人,一个人是个锦衣公子,一个人是个车夫。不过那锦衣公子似乎没什么功夫在身,人一来就躲进车里去了。那老车夫却是个狠角色,一身气息绵长,弟子武学修为低微不好对那人的境界进行判断,不过想来应该是宗师境界了。”
唐不苦目光一凝,沉吟片刻,又问道:“那锦衣公子的车……是什么样的?”
“弟子正想说,咱们唐门本就以机括毒药闻名,可依弟子的目光来看,那车端的是造的精妙!就算是咱们唐门来,也无非就是那个水平。车厢不大,却都是由精铁打造而成,且其中机簧精密,弹性优良,灵活巧妙,是寻常匠人难以达到的水准。“那灰衣弟子脸上有着明显的兴奋之色,道:”门主,我可是看了,那车夫按下机关之后,那车可是变成了一个铁桶一般,竟然承受住了武学大家九层楼高手的攻击!“
唐不苦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门内这些弟子都是什么性子,一提到用毒和机巧,都是像疯魔了一般,犹如是吸了罂粟,不上手决不罢休。他沉吟了片刻,接着道:”按照你的描述,这位年轻公子,应当就是萧盟主身边的那位凌络轩凌公子了。那位武功高绝的车夫,应当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他的贴身侍卫五老叔。胆敢在此处行刺这两位,不怕萧盟主和凌家怪罪么?那些黑衣人可有什么特征?能看出身……嗯?“
唐不苦注意到灰衣弟子的脸色有些变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灰衣弟子紧张地说道:”原来竟然是凌公子……门主,那些黑衣人手里拿的是剑宗的制式剑,可他们用的却是……咱们唐门的毒瘴啊……这恐怕……恐怕是要嫁祸给咱们唐门和剑宗啊!“
唐不苦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他说道:”哪种毒瘴?“
“迷……迷魂雾……”
唐不苦豁然起身,目光冷了下来,道:“传唐言喻!”
……
五老叔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出过手了。此时的他仿佛化身为了一尊上古魔神,身形矫健如猿猱,双臂每次屈伸,必然狠狠砸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同时带起一口浓艳的鲜血,却被面罩闷在内里不得出,只能渐渐地晕染开来。这一切在渐渐重新汇拢的紫色雾气之下,愈发显得妖艳与血腥。
这名老人为何会如此强!
黑衣人们趁出手空挡交换了目光,皆是看出了各自眼中的凝重之色。上头给的情报中提到了此人的低调与非同小可,可绝不至于至如此巨大之杀力!
此时的五老叔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往不苟言笑甚至是有些木讷的脸上此时布满了狰狞的笑容。他狂笑着,呼喝着,双腿交替,不停奔跑腾挪跳跃。鲜血渐渐从喉咙之中涌了上来,渐渐将他的牙齿晕染成猩红之色。他渐渐停下了手中动作,严重的疲惫之色一闪而逝,却仍是嚣张而狂野地盯着一时不敢上前来的那些黑衣蒙面人。
瓷瓶在他手中被轻而易举地捏碎,锋利的断口刺入他干枯的手掌之中,令他渐渐混沌起来的头脑出现了几丝清明。他随手将碎瓷片抖落在地,一股脑将手里的七八颗小药丸全部吃了下去。
“你们用的是形意门的战阵之法……”五老叔的气息渐渐稳定了下来,脸上的张狂扭曲的神色也渐渐平复。他的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地扫过,所有人都不敢与这头猛兽一样的老人对视。
“形意门曾经是老牌的四门三宗之首,后来没落,竟然被满是脂粉气的风华门所取代,这一点,老头子我想了很多年都没能想明白。”
五老叔嘴角一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苦涩声音道:“原本以为还是为公子擦屁股,谁知道竟然是冲我来的,不意竟连累了公子……”
他的目光看向了那辆已经成为了精钢铁桶,表面上却多出了一个惊人凹陷的特质马车,定了定神,感受了一下再次畅通无阻的经脉已经如同熔炉一般火热的内腑,估算了一下自己生命余下的时间,再次握紧了拳头。
黑衣蒙面人们皆是感受到了老人的死志与熊熊燃烧起来的战意,纷纷弃剑。
那本来也不是他们顺手的兵刃。
他们摆起了当今江湖之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认得出来的古朴拳架。
老人咧了咧嘴。
新账旧账,早晚有要算清的时候。
他踏出一步。
便在此时。
“老头儿,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随随便便死在别人家门口,就算我们不怕事儿,但来来往往的,也总嫌麻烦。”
老人抬起头来,在紫色的雾气中看到了立于干枯的树枝上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一个与方才他捏碎的差别不大的瓷瓶朝他飞了过来,他伸手稳稳接住。
“丧失二十年修为,总比死了要好。人得服老,不能一大把年纪了还总是豁了命上。”
她从枝头上腾跃而下,身姿轻盈。
一头短发在紫雾中微微摇摆。
显得有些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