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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 | 字数:111.4万

第97章 风采

书名: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字数:3410 更新时间:2024-11-09 02:45:30

萧正风站了起来。

刘天南也站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天地间仿佛顷刻只剩了这两个人,风声雪声枯树摇摆声,声声具寂;家事他事天下事,事事皆忘。

他们眼中只剩下了对方。

楚羽悄声对吴央说:“石头,我有点儿紧张。”

吴央瞥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你打架,你紧张什么?”略顿了顿,吴央低下了头,低声道:“其实我也挺紧张的。”

楚羽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咱们虽然练武练了那么几年,可真正出来到江湖上,也不过就一年而已,真真正正的毛头小子。可你看看现在,江湖大会啊,两大城主最终决战啊,都让咱们给碰上了。扭头看看身边,除了咱们俩,还有几个是初出茅庐的后生?这几天我一直在恍惚,仿佛咱们三个当时一起练武不是几年前的事情,我娘在城门口送咱们也不是一年前的事情,都似乎是……上辈子一样。”

吴央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恍若隔世。”

楚羽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那众人视线交汇处的两人,感慨道:“说实话,你和沁儿不在身边的那些时候,我独自一个人走过了不少的地方,见过了不少的人,经历了许多开心的与不开心的事情。我应该是内心还不够强大,才刚出家门,四把神剑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就已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觉得累了。这个江湖美好的地方比我想象中的要更美好,肮脏的地方却也比我想象中的更肮脏。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人,书上总说人会慢慢成长,慢慢历练,可我觉得,成长这种事情,向来是在一夜之间就完成的。”

吴央缓缓转头,看见楚羽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星。

……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不论是街边卖菜的老婆婆,还是青楼里花窗边抚琴的红牌姑娘;不论是野地里追蜻蜓抓蛤蟆的混小子,还是城池中纵马扬鞭飞扬跋扈的贵公子;不论是心疼的摸着自己木剑缺口的落魄游侠儿,还是金铁交击火花纵横都不眨眼的江湖豪客。

其实都一样。

刘天南呼出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面容已经完全平静。

他轻轻点出一指。

如同静止的漫天风雪倒流,在一霎那积聚,顿了一息,而后随着气机的锁定,以并不迅速却充满霸道威势的姿态,向萧正风压了过去。

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心旌摇曳。

萧正风与刘天南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容平静。他只做了一个动作,便是将水火棍在胸前一横。

手臂还有些微微弯曲,仿佛并不怎么用力。

像是一杆天平,将人间所有的风雪在此处称量,将所谓的正邪在此处分辨,将一切鲜血与枯骨摆在明面上。

然后掀了桌子。

他挥动水火棍的动作有些吃力,如同流传世间的神话里开山的五丁,又像是锅炉前熬着中草药用药杵不断搅拌汤汁的的医者。

治你顽疾。

挥棒。

抽枪。

刘天南恍若一颗划过空中的流星,挟裹着已经带上了淡淡晶莹之蓝色的华山寒意,甩枪如游龙,一往无前地刺向了那一大团已经带上了萧正风制衡棍意的风雪!

笑意毫不遮掩地在萧正风的脸上肆意地张了开了。他的发带在上一次换招时就已经完全崩碎了开来。此时的黑发在激荡的空气中如大海中之一叶扁舟,萧正风张开了双臂。

拥抱这天地。

从舒缓写意,到疾如闪电。

众人还未适应这变化。

两人已至云层中。

……

“初闻华山有孤坟,白鹭啄饮谪仙人。忽有寒风刀割骨,不见来时脚下痕。其月皎皎云遮雾,其雪纷纷掩红尘。偶有灵猫悄窥伺,惊觉三更夜已深……取酒三分暖,七分冷峭夺心魄;平生六分才,四分消融补肝胆……云上渐有雷琅琅,雷琅琅,断心肠,不知仙人事何妨;发飞扬,汗凝霜,但见依稀有荧光……轻狂薄衫需进酒,天灵星辰大如斗;东峰一千八百丈,如遇东海老龙轻……其时寒意未驱尽,朝霞刺目沁心脾;火球一跃四野灿,知是日出天已明。一望四下小群山,不见来时老长安;洛阳建业在何处,剑气长临冠西蜀。中原丰硕气常在,南虎北狼风流债;我辈横枪立马上,何愁埋骨望四方……停罢心潮自难平,渭川东流秋水盈。秋水盈,秋水盈,百年身后事,浊酒不求清。”

云海之上,两人衣袂飘飘,如九天仙人。

“好诗,”萧正风说,“跟刘城主相比,我萧某不过一介粗人耳。”

刘天南哈哈一笑,大声道:“萧城主!我以这篇《夜登华山见闻所思》之中的风雪、刀剑、酒气、豪情、天象、地势六种诗风化为枪意,竟然还不能一举将你击溃,你这武夫,倒也实在是太过自谦了吧!”

萧正风微微一笑,横棍于前,轻声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刘天南微微沉默,道:“这是道士们的东西,没想到你还懂这个。”

萧正风前踏一步,轻轻一跺,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云气渐渐涌动,不知几千里也的庞然大物缓缓浮了出来,两只黑色的眼珠仿佛是太行山西边矿藏上极难开采出来的黑色琉璃石,泛着幽光又仿佛吸收一切之光。一声鸣叫,仿佛直接透过了刘天南的耳膜,直击他的灵魂。

刘天南的嘴角渗出了一丝殷红。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萧正风眼中依然平静,拿住水火棍一头,另一头遥遥对刘天南点去。

刘天南双目圆睁,再也无法忍住,鲜血喷出。

萧正风再次微微一笑,口中再次念诵道:“所行非常,谓兴衰法。夫生辄死,此灭为乐。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间。无有地方所,脱之不受死。”

这些语句入耳,刘天南霎时头顶出现一顶金钟,轰然砸落!

云海一时如尘土,几次翻涌过后,露出了满身鲜血的刘天南。只是刘天南此时虽然狼狈不堪,气息萎靡,可其面色却并非痛苦,而是满满的疑惑。

“咳咳……输于道家与佛家先人手中,我自然心服口服。只是我刘某虽然从不通道经佛理,却也知道不可相冲,理不可相驳。道家佛家在世间不知争了多少年,萧城主,你是如何能将二者集于一身的呢?这决然……没有道理!”

萧正风低头,看着云上之风浮动自己身上的衣带,听着远处飞鸟绕过此处的纷鸣,过了好久,才开口道:“刘城主……叫你老刘吧。老刘,你有信仰吗?”

刘天南愣住了,然后开始低头思索。过了一会儿,他沉吟道:“北拒胡,西抗蛮,守土中原,这算吗?”

萧正风道:“自然是算的。那么你知道我的信仰是什么吗?”

刘天南看了萧正风一会儿,摇了摇头。

萧正风脸色越来白,眼神却越来越亮,他说:“我的信仰,是想让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吃得上白面馒头。不会有人再为吃不上饭而忧心,不会再有人……去吃人。”

“如果能达到这一点,任何、所有、一切的手段,我都会使用。”

“我不信道,我不信佛,但我可以用他们的方法,听他们的理论,学他们的道理,只要能让天下人,真的吃得上饭。”

“这就是我的信仰。”

刘天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沉默了下来,这次的时间格外长,一直到日头高悬,金黄刺目。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比我高尚得多了。”

……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玄罗宗弟子在这片北地胡天的边缘上已生活修习了千年。

再靠北一点,胡人的帐子就已经可以零零星星的看在眼中了。

陈峰今年五十三岁,在这片北部草原前的最后一块丘陵上,他是唯一的一名长老。平日里他并不会走到这片最前方的岗哨上来,今天有些特殊,他踱着步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

年轻弟子看见了他,连忙递上了一壶美酒。在这样的地方,尤其是冬天,没有两口酒暖暖身子,实在是很难受的事情。

“陈长老,咱们在这鬼地方呆着,也听不见风声。怎么样,那长青门还在我们眼皮底下乱跳吗?还嫌命短吗?”

放在往日,陈峰并不会表现出来居高临下的姿态,碰见这样的问题,也一定会和这些后辈们好好聊聊。可是今天他心中有事,并不愿意理会,于是挥了挥手,那弟子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陈峰就随意往地上一坐,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过了一会儿,年轻弟子突然警觉道:“陈长老,大地在震动!”

陈峰没说话,那弟子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大地的震动已经肉眼可见——土地上的石子开始有规律的跳动了起来。

年轻弟子满头是汗,可陈峰还是喝着酒,不说话。

望不到边的马队——后来被称为军队的东西,停在了陈峰面前。

年轻弟子哆嗦着抽出了剑,被马上当先一人削去了头颅。

陈峰喝着酒,不说话。

马队疾驰而过。领头那人走之前咧嘴冲陈峰一笑。

整整半个时辰,马队才完全通过。

陈峰低下了头,心中有点疼。

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