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锋不斩
作者:果安之 | 分类: | 字数:111.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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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世间不缺伤心人
在华山从山脚到山顶都在风起云涌的时候,长安城内一些不爱凑热闹和一些不能去凑热闹的百姓们却已经恢复了他们的正常生活。该摆摊的摆摊,该开店的开店,该种地的回去种地,总之目光都收回了自己的生活里。
不论最后江湖盟主是谁,日子总还是要过不是吗?
宁老板开了一家酒馆,名叫醉鬼。之所以起这个名字呢,是因为宁老板早年也是个行走江湖之人,后来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物,被人废了全身武功,常年饮酒度日,几乎每时每刻都醉得不成样子。行走江湖时攒下的本就不多的家底早早地就被他挥霍空了,几年下来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的婆娘实在无法再忍受宁老板的那个鬼样子,在一个雨天卷了衣服拿了家里仅剩的一些现银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来。
江湖里惨人惨事多了去了,不差自己一个。宁老板当时这么安慰自己,结果家门砰的一下被推开,一个行走江湖之时认识的兄弟走了进来。
这位兄弟姓徐,留着满脸的大胡子,所以宁老板总是喜欢叫他徐胡子。徐胡子刚刚进门就皱起了眉头,掩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说道:“老宁!你他妈的是淹死在酒坛子里了么!弟妹呢?也不管管你?”
宁老板歪歪斜斜地半躺在地上,惨然一笑,道:“跑了。”
徐胡子沉默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门去。宁老板没阻止,他不是没找过当年的老兄弟们,可是每一个见了他都如同见了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徐胡子其实跟自己交情也并没有特别深,见到这种情形之后转头就走,与自己撇清关系,也实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混了这么多年江湖,宁老板多少心里也清楚,人情冷暖,实在是没意思的紧。
徐胡子再次走了回来,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两只手中各提了三四斤卤猪肉和一坛一闻就知道是上品的酒,重重放在了屋里的桌子上。
徐胡子说:“酒这种东西,不就着点东西下肚,伤身;伤心事儿,自己一个人喝闷酒,更伤心。来,哥哥陪你,今天咱们好好醉上一场。”
也不拿筷子,也不洗洗手,两人就这么不干不净的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抓着肉,轮换着往嘴里送。宁老板本来就是醉着的状态,而徐胡子酒量也不大,酒下了不过半坛,两人的舌头就开始打起了结。
徐胡子说:“兄弟啊,混江湖这个事儿,实在不能往心里去。这世上永远是没良心的多,有良心的少。否则大家全都讲义气讲规矩了,还怎么凸显咱们这些人的仁义呢你说是不是?”
徐胡子说:“武功废了就废了,不过就是过一过老百姓的日子嘛。我跟你说,我早就不想在这种乌烟瘴气的江湖里混了。过两年,等哥哥把手头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找个城池躲到角落里开个包子铺,一天天卖包子,而且只卖肉馅儿的。”
徐胡子说:“兄弟啊,女人这种东西,就是衣服,该换就换。她既然也不想让你穿了,那咱就不穿了,大不了光膀子嘛,谁怕谁啊,谁还非得有个媳妇儿不行啊,青楼那么多,怎么着不能把需求给打发了?”
徐胡子说:“兄弟啊,这些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是老哥这些年攒下来的点本钱,你拿去还还债,应该还能剩下点。拿去做点小本买卖,好歹给自己挣个酒钱是不是?过两年要是生意不错,你也就当是给老哥我打个前站了,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开店,咱哥俩没事儿喝喝酒侃侃大山玩玩女人,不比江湖里打打杀杀强多了?”
被人断了全身经脉时,宁老板哼都没哼一声;往昔的兄弟们一个个关上自家大门时,宁老板眼睛眼睛眨都没眨;自家婆娘出走时,宁老板也不过是怔怔地望了门口一会儿罢了。
可是徐胡子几句话出来,他妈的这眼泪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徐胡子揽过宁老板的肩膀,拍了拍,没再说话。
几个月后,长安城了一家名叫醉鬼的酒馆悄然开了张。与其他酒馆不同,这家酒馆从早到晚都不打烊,想什么时候来喝酒都可以,没有任何限制。只不过酒馆没有厨房,做不了下酒菜,想要喝酒时嚼点东西,得自己从外面带。
时间长了,几年过去,宁老板也攒下了些银子,就雇了个孤儿做店小二,帮忙打下手。再过了几年,店小二手脸儿都熟了,宁老板索性也就不再每天都来店里,偶尔串串街坊邻居,游游山,玩玩水,日子惬意的很。
店小二不是很明白,有一次便向宁老板发了问:“掌柜的,咱们的酒虽然不差,但也不是什么绝顶佳酿,还没有个后厨,怎么就凭这个不打烊的规矩,就能一直有生意?”
当时宁老板停了摆弄手中的把件儿,抬头看了会儿天,又低头看了会儿地,这才缓缓地说了一句深深烙在店小二脑海中的话。
宁老板说:“在这个世上啊,不缺酒馆,不缺好酒,不缺下酒菜。最不缺的,是伤心人。”
……
那天晚上宁老板收到了一封信,是徐胡子寄来的。自从那年徐胡子跟他喝了顿酒、吃了顿肉、把银钱拍在他面前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宁老板再也没有听到过徐胡子的任何消息。甚至有时候宁老板会觉得那是一个梦,徐胡子只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的人物。只是那银钱是真实的,自家的酒馆是真实的,他也只能默默地偶尔备上两只酒碗,全都斟满,在心里为这位大哥祝福。
胡子大哥,在江湖上混,可别死了。
然后他收到了那封信。
信上说,江湖大会在长安城召开,他徐胡子也想过来凑凑热闹,只是路途遥远,等来到之时客栈可能都住满了,所以想让宁老板帮忙提前占个房间。
宁老板虽然不少挣钱,但毕竟已经不是江湖人,也没什么威望地位,怎么可能会有面子让客栈在这种日进斗金地日子里让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就算附上了金银,可要是让过往豪侠们知道了,还不是要闹将起来,客栈怎么得罪的起?
于是宁老板干脆卷了店里的铺盖,当晚就去找了个客栈长住了下来。
老子拉屎,总能让我占这个茅坑了吧?
从那天开始,宁老板就一天天盼着徐胡子能来城里。不为别的,就想好好的跟胡子大哥说声谢谢,把自己店里藏得最好的那坛西凤拿出来,两人好好喝一通,不醉不归。
然后劝徐胡子别混江湖了,来长安城里定居,这次他出钱给徐胡子盘下来一间包子铺,兄弟俩天天见面,多开心。
只是擂台赛都打完了,所有人都跑华山那边去了,徐胡子还是不见踪影。宁老板默默把房间退了,因为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腰缠万贯,在擂台赛之后,已经有三成的来参加江湖大会的江湖人离了城去,房间不再稀缺,宁老板也就没有花这个冤枉钱的必要了。
回到自家酒馆里,宁老板时不时地拿出那封信来瞧上一瞧,来确定自己不是又做了个梦。不过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恐怕这次还是见不着徐胡子了。
然后这晚,徐胡子推门而入。
啪地一声,宁老板手中的酒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店小二立刻紧张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扫帚。他听街坊邻居说过宁老板以前的事情,他以为是宁老板以前的仇家又找上了门来。咬了咬牙,他跳到了宁老板身前,举起了扫帚。
“呔!不准动……动我们家掌柜!”
宁老板哆嗦着嘴唇,脸都紫了,一巴掌拍在了店小二后脑勺上,骂道:“小兔崽子,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店小二扔了扫帚,捂着脑袋转过头来,一脸惊恐与疑惑。
看了一眼已经笑弯了腰的徐胡子,宁老板没来由的也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对店小二说:“这是我恩人,不是什么仇家。得了,今天放你一晚上假,拿着你的工钱出去玩去吧。记住,赌可以,可不准输光喽。”
店小二立刻喜笑颜开,揣上几粒碎银子就跑了出去,到门口没忘给徐胡子行了礼做了揖鞠了躬。
徐胡子笑意醇厚,看着宁老板道:“怎么,还不上酒?”
……
月上柳梢头,两人也并没有关了酒馆的门上青楼。只是人逢喜事,本就已经带上了三分醉意,没多少酒下肚,宁老板就已经趴到了桌子上,人事不省。
徐胡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嚼着自己带来的扁豆,喃喃道:“几年不见,酒量还是差得很。”
锦衣公子走进了酒馆的门,看见眼前这一幕,笑着抚起了掌:“没想到徐老板还有饮酒这等雅好,我还以为您真的只会做包子呢。”
徐胡子并不看他,自顾自地剥着豆荚,小口地抿着酒碗里的酒,轻声道:“我这兄弟存了好几年的好酒,我并不打算让你尝尝。”
锦衣公子笑着摇头,道:“饮酒误事,我还是更喜欢喝茶。”顿了顿,他的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徐老板,我跟您说的事情,您考虑的到底如何了?这不仅仅是我凌络轩自己的意思,萧城主的诚意,应当早就给您展示过了才对。”
徐胡子不答话,仍是吃豆饮酒。
只是在心里,他还是默默地骂了一句娘。
他妈的。狗日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