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寰朔很高，也很重。

他大概是睡太久太久了，手脚不太灵便，腿才刚迈出了一条，就保持不住平衡往外翻倒。

凌央本来就坐得很近，这会儿也下意识地站起来上前去扶，结果差点被他砸死，扎了个马步奋力一扛，才避免了摔倒。

但万俟国王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四肢还很麻木，被凌央如此用力地推开后，脚下一滑就摔回了棺材里，砸落在满满一盒子的珍宝之间，表情看着很不舒服。

这位殿下的头发很长，背后应该是有束起来的部分，但他未曾转身，所以没法确定。只知道这一晃万俟寰朔便掉了一缕青丝出来，滑落在肩头，垂于眼角之外，配合他眉头微颦的表情，让凌央忍不住想给他道歉。

洛晓甚至都想跪下了，她都不敢抬头看这位国君大人，一方面她手里没有碎片，看一眼不知道会不会傻掉，另一方面，万俟寰朔的气场好强大，压得洛晓差点喘不过气。

“啊...那个，”凌央搜了搜自己的台词库，想着有哪一句符合这个场面，“臣，救驾来迟？”

万俟寰朔抬眼看她，明明是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又让凌央下意识地想反省自己哪里错了。

他重新站了起来，这一次动作稳了许多，站定之后才抬起了腿，成功踏上了高台的地面。

凌央和洛晓之间，他显然对凌央比较感兴趣，也或许只是因为凌央站得比较近，总之万俟寰朔径直就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凌央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低头甚至鞠躬的冲动，努力告诉自己，万俟寰朔不可怕，他又不会结界术，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睡了很久腿脚不怎么灵便的老人家。

“影族人？”万俟寰朔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有点干哑，毕竟是千年来都没喝过水的人。国君的音色浑厚且语调低沉，凌央差点没听出来他说了什么。

“影族？我不是，我那个......虹膜变异。”凌央缩了缩脖子，回答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普通话。

“虹膜......”万俟寰朔显然并不熟悉这个词语，喃喃重复了一遍，又换了个词，“变异。”

“对，虹膜变异。”才怪，凌央刚才只是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官方解释，并没有考虑到万俟寰朔是个千年前的人，并不懂科学，也不需要科学的答复。

但她需要啊，“请问，您为什么会讲普通话。”

住在凌央脑子里的那个人会讲自己的语言也就算了，毕竟她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互相联通的，但万俟寰朔躺在这里已经上千年了，难不成每一个来到墓室里的人，都会给他开班授课？

这位亡国君主一点也没有失去了一切又被囚禁了千年的落魄，他往自己的墓室四围瞥了一眼，又走了两步才开口解释了一句，“我是永昼宿主，永昼懂的，我自然也会。”

他说完回头看着凌央，“普通话而已，有多难？”

凌央和洛晓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位国王什么脾气，历史上并没有太多的记载。因为他跟蓝夏塔亚活在同一个时代，而先圣存在的岁月里，无论是古人还是今者，目光焦点总归是在她身上的。

但万俟寰朔怎么会是永昼宿主呢？自古以来都是思想力最优异者才能掌控永昼，而万俟家族的人身上是带诅咒的，他们世世代代都是、也只能是普通人。就算混出多远的血脉，也不可能拥有天赋，更不可能成为宿主。

万俟寰朔转回脸，又往前迈了两步，但没有走出脚底的小高台，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眼地上的两个萧家人，“我们走吧，恩公。”

“啊？什么？”凌央掏了掏耳朵，她还没有完全理解万俟寰朔的身份，这会儿他就又丢给了自己一个新的不解。

“出去。”万俟寰朔没有回头，仰着脸往自己的墓室天花上看了一眼。

“不是，你刚才，是叫我吧？”凌央朝洛晓点了点头，让她淡定些，自己往万俟国王的所在之处靠近了几步。

万俟寰朔转过身来，衣袂翻转间都带着轻微的风动，整个人既庄严到让人不敢直视，又惹眼得使人禁不住想多看一眼。

他依然面无表情，看着凌央淡淡吐字，“恩公。”

凌央皱了皱眉，默默吐了个槽，“怎么说也该是恩娘才对。”

“恩娘。”万俟寰朔眨眨眼，很无所谓地改了称呼。

“等等等等，难听，还是叫恩人吧。”凌央大概明白过来了，自己于万俟寰朔确实算是有恩情的，因为她破了封印嘛。

“明白了，恩人霸。”万俟寰朔连对方的语气都一起复制了，依旧毫无情绪起伏地喊了一声。

“......我叫凌央。”她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这位国君殿下虽是严肃而且气场强大，但好像，性格有点随意啊。

“梨，呀？”万俟寰朔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次，还歪了歪脑袋，让人忍不住想要鞠躬的气势瞬间就削了三分。

凌央本就不是很怕生，也不怎么知道长幼尊卑，把手抱起来摇了摇头拒绝道，“梨这个字被注册了，你不可以喊，乖乖。”

“明白了，乖乖。”万俟寰朔继续着自己的普通话学舌进程。

“别......算了，恩公挺好的。”凌央差点崩溃，这位老人家并不像是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冷，反而有点可爱，尽管他的脸依然没有表情，而且乍一看很凶。

再看......再看更凶，因为万俟寰朔的眉眼和蒋迫一模一样，是非常凌厉而且少见的长势。

所幸，凌央对这样凶巴巴的样子早就免疫了，看了万俟寰朔这么几分钟，几乎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不管他是几千还是几百岁，或者他是国王还是宿主，都没关系，她只在乎这个人醒过来之后，封印是不是就算破了。

一举一动都跟仙画神相一样的万俟国王点了点头，但没有再称呼凌央一句恩公，只是微微抬手，指向某一个方位，“我们走吧，去找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