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咯噔一下，伍思贤知道，伍老太太已经得知真相了。叫他回来，不是因为想念他，是为兴师问罪。

该来的，还是来了。

伍思贤跪在地上，只觉浑身冰冷。毕竟是从小养他到大的祖母，即便伍老太太这几年有些功利心，做了一些让伍思贤不快的事，但最终伍思贤没听她的，伍老太太也没真的折腾出什么事儿，祖孙俩在除夕之前，已经重修于好，关系融洽。

养育之恩，大过天。伍思贤忘不了那些年他跟伍老太太相依为命，艰难度日的时光。而伍老太太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出人头地，说到底，也属人之常情。

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希望自己的儿孙有出息。而伍老太太对伍思贤的照顾关切，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实。并不能因为祖母希望孙子出人头地，就说祖母挣钱给孙子吃饭，只是为了利用他往上爬。

可曾经再真的感情，终究被残酷的现实，彻底毁灭。

而伍老太太现在的恨，更是真的。

伍家当年的无妄之灾，让伍老太太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长子，失去了疼爱的女儿，失去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外孙女，失去了原本拥有的荣华富贵，而后，从云端打入尘埃，跟仅剩的儿子失散多年，身边只有一个年幼的孙子，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遭到的凌辱，流过的眼泪，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到头来，真相揭开，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加残忍，也更加可笑。只是莫云齐的帝王权术，伍老太太曾经十分认可的儿媳，竟然是莫云齐的女人。最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一手养大的孙子，竟然是她不共戴天仇人的亲生子！

伍思贤的确无辜，但人的感情总是很复杂，恩恩怨怨交织在一起，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莫云齐死了，一了百了，而真相给伍家人带来的痛苦才刚刚开始。伍铭宇性格克制隐忍，也无法做到不迁怒伍思贤，他最大的限度，也只是选择眼不见为净，彻底断绝关系。但伍老太太半生坎坷，到了这把年纪，一道晴天霹雳下来，毁掉了她所有的希望。因为，伍思贤原本就是她的希望。

伍思贤心里比谁都难受，因为他最不想看到的，最坏的结果，已经来了。

“祖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伍思贤连连磕头，眼泪盈眶。

“对不起？”伍老太太满脸怒意，“你一声对不起，我的相公，我的儿女，我的外孙，还能活过来吗？可恨莫云齐跟你一对奸诈父子，坑得我伍家好惨啊！”

门外，武诚深深叹气。有时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伍老太太的愤怒，从她的角度，没有错，虽然她不该迁怒到伍思贤身上，可伍思贤的生父生母都死了，伍老太太身负血海深仇，想要找个宣泄口，除了伍思贤，还能找谁呢？老话都说，父债子偿。

而让伍思贤难以解脱的根源，其实还不是什么仇恨，而是他真的欠伍家人的养育之恩。虽然一切他都不知情，无从选择，但恩情就是恩情。

武诚可以理解伍思贤的心情，他曾经那么努力，想让生活变得好起来，想要不辜负伍老太太的期望。但他所有的努力，最终被莫云齐变成了一个笑话。

伍思贤不是不能跟伍家恩断义绝，但这个选择权，客观来说，就应该在伍家人手中。

如果伍思贤自己说走就走，潇洒离开，改名换姓，从此心安理得地跟着秦玥和姚瑶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再也不理会伍家人，那并不能证明他是洒脱之人，只能说明，他骨子里的冷漠和不知感恩。那样的话，姚家人也不会真正认可他的。

“祖母，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气坏了身子。”伍思贤沉声说。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伍老太太厉声说，“你欠我的，欠伍家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伍思贤脸色难看，沉默不语。

“都是因为莫云齐那个贱人，害得伍家家破人亡！不然伍家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光景？”伍老太太眸光冷厉，“听好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秦玥给我儿子封侯，世袭罔替！这是他应得的！”

门外武诚脸色微沉，虽然早有预料，不过真听到伍老太太说出这种话，他还是觉得替伍思贤难过。因为，这只是个开端。

伍老太太太了解伍思贤的品性，也知道秦玥和姚瑶的性格。她提的要求，过分了，但不是不能实现。而在伍老太太有生之年，伍思贤会成为她用来泄愤的仇人，同时也会成为她重振伍家荣光的垫脚石。

如果伍家当年没出事，伍铭宇如今是否能封侯，这是个无意义的假设，因为没有如果。的确有可能，但世事难料，也或许重来一回，莫云齐把伍家人斩草除根了呢？

有一点，不管如何，除了伍思贤欠伍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外，其他的什么仇怨，伍思贤都是无辜的。

此时此刻，听到伍老太太的要求，伍思贤神色痛苦地摇头：“祖母，我不能那样做。”

伍老太太抓起床边小几上的茶杯，砸到了伍思贤身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滚，我今日就上吊，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相公死了，儿女死了，我含辛茹苦养大的长孙，竟然是个野种！”

伍思贤垂着头沉声说：“如果没有祖母，我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我的命是祖母给的，如果祖母要拿去，才能解了心中大恨，我没有二话。但当年莫云齐的所作所为，我不知情也无法左右，如今我不能利用秦大哥，来弥补莫云齐犯下的过错。一码归一码，我欠祖母的，可以拿命还，但祖母说的事，请恕我真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