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期间大学里都很忙，第二天晚上，交大讲师鲁齐生加了一会儿班，总算忙完手头的工作，骑车赶往国棉二厂。

街边的一家小店门口，摆着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店老板把音量开关调到最大，关牧村的歌声响彻整条街。

“一支歌，一支难以忘怀的歌……”

电视机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头，正在观看热播电视剧《蹉跎岁月》，鲁齐生听到关牧村演唱的主题曲，下意识的猛蹬几下脚蹬子，从人群旁边冲了过去。

蹉跎岁月，正是鲁齐生这一代中年人的写照，再不抓紧时间，转眼就要变成老头子了。

八十年代的中年知识分子，因为特殊年代的蹉跎岁月，往往都有极强的紧迫感和使命感，学习工作像玩命一样充满热情。

参与莫德尔猜想的证明，对鲁齐生有极强的吸引力。

郑葆章已经直言不讳的告诉他，这个项目需要和德国数学家法尔廷斯进行学术竞赛，失败的可能性比较大，另外曲军已经完成了证明框架和关键步骤，鲁齐生现在参与进去，论文署名的可能性不大。

不要忘了，曲军是个脾气古怪的天才数学家，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

这一点，从他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解答就能看出来，全国这么多考生，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想到那种匪夷所思的解题方法。

吃力不讨好的一个项目，负责人又不好打交道，鲁齐生却毫不犹豫的表示，愿意全力配合曲军，攻克莫德尔猜想。

帮学生处整理新生档案有什么意思？

莫德尔猜想才是数学工作者的征途！

在华夏数学界，只有学部委员级别的数学大佬，才有条件开这种级别的项目，最直接的例子就是陈景润，和哥德巴赫猜想互相成就，前两年刚刚当选学部委员。

当然了，关起门来自己悄悄研究，谁都管不着。

正儿八经的开项目要经费，郑葆章都嫌咖位不够。

鲁齐生差的更远。

他的数学专业能力很不错，郑葆章也非常认可，就是缺乏有分量的学术成果，看到曲军有关莫德尔猜想的手稿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无论这个项目最后结果如何，能否成功证明莫德尔猜想，能否在学术竞赛中胜出，鲁齐生都可以收获海量经验。

层次不同。

天天抓舌头打游击，最多缴获几杆三八大盖，参加正规军的百团大战，却能成建制的消灭鬼子的主力部队。

论文能不能署名，并不重要。

再说闲着也是闲着，忙过招生这段时间，大学老师也会放假，趁这个暑假搞一搞莫德尔猜想……万一，万一成功了呢？

兴冲冲的来到国棉二厂家属院，敲门进到曲军家里，曲军刚刚吃完饭，把他请到自己的房间，又端来一杯凉茶。

“不好意思鲁老师，你先坐一下，我去冲个凉。”

曲军考到全国状元后，家里的的伙食标准再次大幅提高。

曾经精打细算的陈翠娥现在判若两人，生怕曲军上大学后天天吃食堂，再把自己饿瘦了，每天做饭变着花样，全是高热量高蛋白的硬菜。

曲军吃得满身大汗，顾不上和鲁齐生客套，就一头冲进卫生间，稀里哗啦洗了个凉水澡。

鲁齐生抱着茶杯，目光一个劲的往书桌上瞄。

未经允许不能随意翻看别人的资料笔记，是每个科研技术人员都会遵循的基本职业道德，但是鲁齐生此刻就像误入女澡堂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女澡堂哪有莫德尔猜想的证明论文好看？

只看不摸就好了，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碰巧看到一眼……

曲军洗完澡出来，正好看到道貌岸然的鲁齐生老师偷瞄自己的手稿，神情说不出的猥琐别扭，就像卖鸡蛋的小贩偷瞄走光的女顾客一样。

“想看啊，想看拿回家慢慢看，看完了再来找我。”

曲军从书桌上拿起一叠有关莫德尔猜想的手稿，递给鲁齐生。

第一次交稿，量大一些没关系，可以假称是以前的存稿。

剩下的少部分论文定稿，可以慢慢挤牙膏，半个月到二十天出货完毕，再给鲁齐生几天时间检查润色，正好在一个月内完成整篇证明论文，完美！

鲁齐生却没有想到，曲军给他的，就是证明莫德尔猜想的论文定稿。

“资料手稿我会认真拜读，下一步我该做什么，是不是应该先做个课题解剖？”

鲁齐生跃跃欲试，希望曲军多给自己分配一些任务，如果做出足够的贡献，混个第二作者第三作者的就更好了。

“别和我说数学黑话，我不是你们数学圈的，听不懂你们的专业黑话。”

曲军皱起眉头，不能容忍鲁齐生的指手画脚。

我不是数学家，我只是数学家的搬运工，这篇论文有很多地方我还看不懂，敢做课题解剖，当场溅你一脸血！

“啊……课题解剖，就是课题分解的意思，这个不是黑话，我们又不是座山雕土匪……”

鲁齐生很尴尬的解释，很委屈的道歉，一不留神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不用做课题分解，我习惯独立解决问题，不擅长和别人配合。”

曲军有不得已的苦衷，倒不是故意排挤鲁齐生。

“那我做什么？”鲁齐生愣住了。

“你做最后总的把关，对整篇论文检查修改和润色，一般性的小问题你全权处理，不用和我商量……”

学术论文投稿发表的时候，不同的期刊有不同的标准，就算拿出随身图书馆的标准版论文，也要面对各种询问，甚至被要求修改。

这一切的麻烦事，都扔给鲁齐生好了。

鲁齐生更加懵圈，对曲军古怪的脑回路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没有这么玩的！

项目负责人把所有的脏活累活全都干了，却把最出彩最重要的部分交给手下的小工？？？

鲁齐生严重怀疑，如果把这个分工方案告诉郑葆章，自己会被调出莫德尔猜想的项目组——郑葆章对这个项目很看重的，不会容忍项目组里，有一个白痴加神经病。

“那我能有论文署名吗？”

已经负责最后总的把关，要一个署名并不过分。

“看你工作的完成度了，如果能跟上我的速度，可以署名第二作者。”

曲军自身水平有限，需要鲁齐生当盾牌，让他把莫德尔猜想的证明论文彻底搞懂吃透，学术界有什么质疑，都有鲁齐生挡在前面。

第二作者，已经是曲军最大的诚意。

鲁齐生如果不上钩，那就和从前一样硬着头皮往前莽。

不解释，不答疑，一切拿论文说话，谁又能怎么样呢？

鲁齐生这边，却有一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动。

片刻之间，他已经脑补了好几种狗血原因，但是数学家的逻辑性告诉他，这些狗血情节真实发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伸手挠了挠头，鲁齐生心无杂念的问道：“呃——请问曲军同学，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