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水云，细柳反倒放心了——这件事是她做了或准备做的事情里，最轻微浅薄的一件。

卫益周没有直接替细柳说话，他知道宁氏的性子，只有宁氏自己觉得好，才是真好，别人说的，她都暂且观望，即便细柳已经表现出能力和忠心了，也只能说明是在那一件事上，而不是所有的事。

宁氏端着参汤，看了一侧的辛妈妈一眼。

辛妈妈说：“水云，你自己说，到底是如何出去的，又如何恐吓了二少爷。”

细柳凝神细听，她也想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卫益周却抢先了一步，说：“祖母，水云那天若不是被细柳救出，她就被打死了，若您真觉得事有不恭，再打一顿便是，不用让死人回话的。”

真细究起来，细柳做的事是恭敬与否，若真要论处，那便是水云该死、已死，她的好心造成如今的被动，还不如当初不管这事。

他这么一说，到让宁氏翻了翻眼皮：“你还真喜欢这个丫头，几次三番替她说话，她就这么狐媚？”

眼看要适得其反，卫益周跪下了：“祖母，这和狐媚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孙儿觉得她合心顺意，不想失去她罢了。”

“起来！”宁氏怒起：“为了个丫鬟，你竟然下跪，可见也是留不得，那水云也不用说了，一并打死，免得留祸患。”

咸妈妈耳聪手疾，听到这一句，直接就把细柳拽起来，往一旁的宽凳上按。

细柳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完全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卫益周心里大急，只恨自己此时年幼，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再看门边的水云，更是火大，起身走过去，抬脚便踹：“妖邪，你之前祸害二哥还不够，现在还要来祸害我？二哥现在还缠绵病榻，你倒是又出来作妖！”

他这几句是从话本上看的，此时实在无奈才说出来，却不料说出来十分应景，说完他自己都愣怔了一下，觉得可以利用，便又说：“你就是见不得卫家好，自入京便想翻腾，细柳看出来了，阻碍了你的好事，你便要把她除了，没了她，那青灵子仙姑也不会再来，你想的美！”

水云伤还没好，被他踹懵了，待听清他说了什么，急忙自辩：“不是的，不是的，四少，我没有祸害……我不是妖邪，不是……啊！”

一脚踹在她那未复原的断腿上，她一声惨叫，泪水横流。

宁氏虽然要处理这不安分的丫鬟，但事关卫家，她便不能再这么听着了：“住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的说！”

……

细柳跪了大半个时辰，才轮到开口，她觉得这还不如趴在宽凳上呢。

卫益周跪在她身前，虽然没挡严实，但挡了大半，宁氏看她的目光宛如刀子，她是最不喜欢主子护仆的，倒是卫益安那种做法，最合她意。

宁氏沉着脸，冷声说：“细柳，你说。”

细柳稍微正了正身，膝盖疼的她要跪不住了，勉强说：“回老夫人的话，这事，要从二小姐的脚被厨房婆子烫伤开始说起，那天……”

刚说个开头，她“昏厥”过去，正往前歪倒，卫益周伸手接住。

宁氏气的眉角直跳，还得让人去叫大夫。

大夫是个没名气的大夫，随便使点儿钱就能请来的，卫益周一直在门口等着，着急不已，见到大夫时还撞了一下。

隔着帘子诊了之后，那大夫便朝宁氏道喜，把宁氏惊的直接站起身：“怀孕了？一个月了？可是诊准了？”

那大夫脸色一沉，很是不满被人质疑：“那您请别人来看吧。”说着就要走。

咸妈妈在门口，一步挡住：“大夫，我们老夫人也是高兴，但这月份尚浅，也不想白高兴一场，您多体谅。”

大夫吹胡子瞪眼：“我在京城十几年了，什么样的人家没见过？这种事是能说错的？”

他这话倒是真的，别的病可能看错，但喜脉孕诊是断不能错的，虽然他是拿钱办事，但话也得说的肯定。

宁氏虚笑了下，让人打赏了，送大夫出去。

卫益周立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淡定别无神色。

“四哥儿，”宁氏叫他上前，“难怪你对她这么上心，她倒也争气，但那些话没说完，无论如何，我也要听个结果。”

卫益周立刻笑起：“祖母随意问，只是，她这样子不好总跪着，您让她站着回话吧。”

……

细柳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怀孕”了，这么大的借口，卫益周怎么想的？这些人竟然没怀疑的？

她把话题扯到最初就已经很离谱了，卫益周却更过，宁氏看她的眼神难怪那么不好呢，就算是她，明知道是假的，还有种引诱的过错感。

跟着卫益周回院儿，立刻被安排了新的房间，之前她是和纤桐挤的，毕竟两人感情好，但现在做戏做全套，她也不好抚了卫益周的好意，配合着就是了。

“水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她就没想过回来之后可能遇到的事？”细柳跟着进了屋，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实在没忍住。

她今天差点儿挨打，对这事必然是要知道始末的，也不想等，一会儿小丫鬟就会过来，就又不能说了。

卫益周往门口看了一眼：“是松风看到了，一直警醒着，我让他来回话。”

“等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细柳也很好奇另一点：“你说我怀孕了，别人都没怀疑吗？你……今年还没过十二周岁吧？”

卫益周似笑非笑：“入京那天，是我生辰，另外，我在年初便成年了。”

-

水云会回来，是因为她跟着青灵子去张府时心里不甘，觉得她可以做二公子的通房，就算二公子不收她，她继续做个大丫鬟也比小道姑强。在卫府门口徘徊时，被卫薇拍出来买丝线的婆子看到，那婆子回去一说，卫薇便让人把水云带了进去。

卫薇可一直在找她，她是不信人会凭空消失的，更何况就是因为她的事，气坏了母亲，导致母亲连番急怒，受了惊吓后一并发作，至今没好。

为了让水云说实话，卫薇便假意应允她还能回来，转头就告到老夫人那儿，这才有了细柳一回来就被带过去的事。

可是水云当时重伤昏迷，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府里出去的，也不知自己是“凭空消失”的，只一味的说是细柳对她如何许诺，她在外面又一直在庵里，再没接触过人了，是真想重新回来。

但她越这么说，越推不到细柳身上，就算没有细柳那晚上所说的种种事情，就只卫益周说的那几句，足以让宁氏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水云弄出来祸害卫家的。宁氏对于卫家那可是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就算是她自己亲儿子，影响了卫家大方面的事，她都能让先忍着不声张，更别说别的人了。

也是如此，细柳才会被强行假孕上位，而水云，之前没打死纯属意外，这次，是必须打死。

细柳救过水云一次，没法救第二次——她救不了没有自我的人，水云自己找死，她也拦不住。

“细柳，真没想到，你是最早做上姨娘的人。”纤桐知道她怀孕后，天天来看她，十分感慨，“你不知道，那天水云被打的有多惨，最后一张草席，真是……幸好你没去看，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上次差点儿被打死，你救了她，她还来害你。”

细柳用风炉烤着花瓣：“人各有志，她那死志不明如何甘心？必得死了才能明志。”

纤桐被她逗笑了：“你这一张嘴啊。”

细柳无所谓，反正这些事再也挨不着她。她把烤干的花瓣收瓶，很是随意的说：“二小姐那儿可有说什么？”

她们都是伺候过二小姐的，想要再去打听什么也容易，虽然纤桐不知细柳为何还会关心二小姐的事，但既然她问，也是去打听了个仔细：“说你好福气，还说要让人赏你东西，但一直没动静，还发愁画像一直不好。”

这些都不是细柳想知道的，她把那一瓶花瓣给她：“这个花茶喝了养颜，给你用。”

“给我的？”纤桐刚才还帮着她加炭呢，以为她是要给二小姐送，没想到是给自己的，一脸惊喜的收了。

细柳又烤荷叶：“你天天在我房里一坐小半天，你家三少没意见？”

“三少去学堂了，几个少爷都不在，院子里冷清，我也不想和小丫鬟们说话。”纤桐抱着瓷瓶，微微嘟嘴不自知。

细柳都忘了这事了，此时想起日期，便笑道：“我这两天真是迷糊，明天二十六，要不要出去？”

纤桐摇头：“你这样还能出去？”

她倒是想出去，但却更担心细柳的身体。

细柳只说：“只要你发誓，不泄露和我相关的任何事，我便带你出去见识见识。”

她们在屋里说话，并不知道敬园那边，收到了青灵子的揭言：滋味万般如一，心头千般感触，事事皆为繁琐，归为好事多磨。

可把宁氏给说中了，她最近就是如此，见此字真是茅塞顿开，便让人去请青灵子来，却不知得排队许久。

而后她就让人传细柳过去，又说教了一通。

细柳只做低眉顺眼状，一点儿多余的反应都不给，反正宁氏也只是说说。倒是那道揭，她得怎么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