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给这个世界上神奇的东西排个名次，孟笙觉得，时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它总在你想要让它快快流走的时候走得缓慢，好像是骑着铁三轮爬一个七八十度角度的上坡；在你想让它慢些走的时候转瞬即逝，好像下坡时也加足了马力。

孟笙不止一次地想着赶快经过高考，赶快让她脱离高中这个苦海，可当她意识到这个期盼中的日子就在这周末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努力回忆最近的事情，发觉记忆在距高考三十多天的那里戛然而止，她完全记不得接下来的二十来天她在做什么！

就好像是睡了一觉，就到了今天。

后面黑板上那个大大的“1”字已经修修改改了好几次，她还记得当时汪时悦的说辞：想让大家有些紧迫感。

好像是这么说的，怼的小张无言以对，她当时还觉得好笑，现在一想竟萌生出对汪时悦的敬佩：他可能是早就窥探到了时间的秘密。

当倒计时跨过某一个临界值以后，往后的每一天都是虚度，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高奚琳经过她的位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她也笑着回应，脑子里却想起另外一件事：不知道江一白有没有给同学录给她？

这样一想，从那天不欢而散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江一白。

不说平时下课，就连晚自习放学以后，她也从没有在走廊上或是班级里看到过江一白的身影。

他应该是不等自己了。

他应该是不想见自己了。

他们应该，算是在冷战吧！

其实这样也挺好，互相冷静一段时间，等过了高考再考虑这些事情。

一走进班级，刘朝就看到坐在自己位置上发呆的孟笙，好看的眉头蹙起，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

桌上的照片让孟笙回神，她抬头看了眼刘朝：“照片好了？多少钱我给你。”

“这个不急，”刘朝摆摆手，面色严肃，“你和江一白是不是吵架了？”

“没……没有啊。”

“没有吗？”刘朝明显不信，可见孟笙一脸坚定她便将信将疑地应下，“不管有没有，你最近都不要去想他的事情了，有什么问题等高考结束再说。”

“嗯！”孟笙笑着算是回应她的关心，转而将话题引回照片，“这个照片多少钱啊，我下午带钱给你。”

“我也不记得了，”说着，刘朝数了数照片，正好十张，“一张一块钱，正好十块钱。”

“行，我下午带给你。”

“嗯……”刘朝犹豫了一会，“钱就不用了，我俩晚上一起去吃麻辣烫吧！”

“你付钱！”说完，刘朝便一蹦一跳地回了自己座位。

孟笙挑了几张照片送给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剩下的几张都是几张侧脸，唯一好看一点的只有一张正面照。

孟笙思忖着要将这张照片留给江一白，结果就听见刘朝的声音：“大孟，你还没给我照片呢！”

闻言，孟笙立即将那张正面照塞到了最下面，希望刘朝能看上上面那几张。

然而期望总是美好的，美好的也只有期望……

刘朝直接扒拉开最上面的几张照片，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就剩这几张了！”

“嗯！”孟笙心里直打鼓，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那张正面自拍，“都分给她们了。”

刘朝：“我去，那你不分给我！”

孟笙弱弱道：“……你不是有这个照片的电子版嘛……而且你之前也说不用给你啊！”

“……”虽然刘朝的记忆不太清晰，但好像当时拿到电子版的时候她的确是这么说的，顿时觉得有些理亏，于是目光便继续在剩下的几张照片里搜寻：“那我就要这张吧！”

说着，她便拿起了那张自拍，转而又看到孟笙一脸不舍外加不情愿的表情，当下怒火中烧：“干嘛啊？你不想给我啊！”

“不是……”孟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照片，“要不你换一张？”

“怎么换啊！”刘朝伸手扒了扒桌上的其他照片，“就这张最好看！”

孟笙：“所以我才想把这张留着。”

刘朝：“你这是什么逻辑啊！好看的当然要给我啊，不好看的你自己留着才对！”

“……”孟笙欲再说些什么，刘朝已经拉住经过的陈天，开始一通吐槽，“你说大孟奇不奇怪，她要把这张好看的照片自己留着不给我……”

待刘朝走后，孟笙赶紧从剩下的几张里面挑了个最好看的，偷偷塞进文件夹里，想着等遇到江一白就给他，结果这一等，就到了6月4日。

高考前两天是要放假的，所以这一天就是高中的最后一天了。

数学老师前一天发的试卷已经没有时间去讲，可班里同学还是有不懂的问题，几番纠结之下，小张来到了孟笙的桌边：“孟笙啊，这张试卷你有写错的吗？”

刚对完答案的孟笙直接答道：“没有。”

闻言，小张心里一喜：“那你上去给大家讲一讲这张试卷吧。”

“啊？”之前她也讲过试卷，可是那都是准备了之后的，今天这……可完全没有准备啊！

小张劝说道：“这也算是你最后一次给大家讲作业了，就讲一讲比较难的几题就好了。”

任何犹豫和拒绝都扛不住“最后一次”这个字眼的杀伤力——它总会无形之中将人内心的柔软放大，变得更不舍、不坚定。

在询问过大家的意见并得到一致同意以后，孟笙便拿着这张薄薄的试卷走上讲台。一张试卷上值得讲解的题目不超过十道，于是当时间指向六点五十，孟笙正好结束所有的讲解。

她手里握着试卷，放下粉笔的刹那比拿起粉笔的时候还要紧张，然后她向着讲台下的同学们微微鞠了个躬：这是她每次讲完都要做的，可这一次弯下腰的时候后，眼里的水珠便顺着重力落在睫毛上。

汪时悦完全不顾站在门口的小张，举起单反将这一幕照了下来，于是多年以后，当孟笙在他的空间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唏嘘：原来我的数学曾经这么好过！

高中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时间自然是留给各自的班主任。

刘朝她们总用铁汉柔情这个词来形容小张，孟笙一直不以为意，直到此刻看着他站在讲台上说得真挚：“你们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的班级，所以在很多方面我也是第一次处理，也有很多处理不好的地方，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说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疼：“好多家长和我说，说我这一年瘦了好多，我也感觉到了，前几天上了称，轻了十斤！”

“几乎所有的班主任都说，文科班难带文科班难带，我这三年……这两年多算是体会到了，每一次你们出现了问题，我想骂又不敢骂太狠！”

“每次看理科班的班主任对不听话的学生罚站，公开读检讨书我就很羡慕，但我不能这么做啊！我们班五十多个人，只有九个男生，剩下的都是女孩子，遇到事情我连火都不敢发！”

说到这里，小张的情绪激动了许多，可突然就卡在这里，而后话锋一转，又轻轻叹了口气：“唉——”

前排小红最会在这种时候接话：“果然连火都不敢发！”

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便也将刚才的氛围冲得淡了。

小张这才想起正事，拿起桌上那一大把2B铅笔，单手解开上面的绳子：“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要给我好好留着啊！”

说着，他已经走下讲台开始分发：“每个人两支，别问我可不可以用自己买的铅笔，这个随便你，但是最好还是用我发的这个！”

“市面上的铅笔良莠不齐的，你们指不定就买到了不好用的，所以还是用我发的这个最保险！”

“回去以后买个小刀，把铅笔修好了装进考试用的袋子里面！”

“准考证也发给你们了，最好拿到照相馆里面塑封一下，不然你们指不定就把它给弄坏了！”

“还有，”他顺手拿起桌上一个保温杯，“这种杯子不能带进考场的，要用透明的杯子，买的矿泉水也要把外面的包装纸撕掉，哦，橡皮外面的包装也要撕掉！”

“透明胶不可以带进考场！”

“早上就不要睡懒觉了，早一点去考场，不要着急忙慌的。”

“考试之前记得去上厕所，中途就不要出去了！”

……

小张还是一如既往的唠叨，像极了七八十岁的爷爷或者奶奶，想起什么就要赶紧说出来，毫无条理毫无逻辑，可班里的人都听得很认真。

每个人都停下手里的事情，要么抬头让视线跟随这小张的身影，要么就是低头盯着桌面，但耳朵里脑子里全都是小张说的话。

等小张说的差不多之后，班里其他的老师也都过来了，每个说些了考试要注意的事情，最后给大家打个气，还有些亲民的，被大家拉着照了好多张照片才离开。

气氛一时间热闹欢腾，倒像是迎新会一样。

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小张顺手想拿起桌上的试卷却落了空，动作稍稍一顿，他才负手站在讲台上：“行吧，就到这里了，大家这两天好好休息，平常心！”

“最后，祝大家考试顺利！”

桌上的东西孟笙早就开始一点一点往回带，到了最后这一天，除了几本必备的背书小册子和笔记本，就只有桌上那一个放得满满当当的笔筒。

她已经将书包背到背上，正要端起笔筒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又将书包放下，从放在最下面的文件夹里拿出那张照片：她还没有拿给江一白。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见到他？

想了想，她将笔筒直接塞进书包，而后双手捧着照片往外走去。

张佳和一早就和她说过，今晚她有事要先离开，于是孟笙便一个人往外走。刚出班门，她便感觉到一阵带着湿意的风——竟然下雨了。

雨伞被她放在书包的最里层，见雨也不大，她便懒得再拿。

经过14班时，她还刻意看了一眼：灯已经熄了，看来是提前放学了。

那应该是见不到了。

走出楼道口，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湿漉，可飘下的雨丝并不浓密，稀疏而又轻盈，落在她额前的刘海上，好几滴才能汇成一颗瞧得见的水珠。

又看了眼手上的照片，想着今天竟然也见不到江猪，不免觉得很是遗憾。

心情湿哒哒地就像脚下的路。

转过花坛，一路直走就可以走出校门。

感觉到身边人潮拥挤，她便下意识往里退了半步，余光突然瞄到身后的阴影，当下心跳就漏了一拍。

头顶撑起的雨伞让她确定了身后的人，她放慢脚步，等他走上前，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也正看着她，眼底藏着万千思绪一般深沉。

她想到很多怪他的话，可到最后只是将手里攥得发热的照片递到他面前，柔声说了一句：“给你的。”

他明显被孟笙的行为惊讶到，顿了一会才接过照片，而后小心地揣进衣兜里。

孟笙以为见到江一白，将照片递给他，心情就会好一点，可似乎还是天气占了上风。

即便她头顶的雨水都被江一白遮挡住，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就是在黑夜里冒着雨走路，浑身都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