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的灵魂在于妥协。

在假定参政的双方都能保持理性、尊重基本谈判规则并排除手段相对极端的革命活动的前提下，仅从狭义的角度解读，这句阿克顿勋爵的名言大概找不出什么问题。

尤其是按照西方政治语境中符合“契约精神”的协商逻辑，所谓的皿煮、自由、公共利益也多建立在妥协的基础之上。

亚当无意讨论这所谓的“灵魂”到底是源于道德还是理性，他现在关注的是人民阵线和安那其联盟彼此让步的平衡点到底该如何把握。

与此前主要考验逻辑推理及情报分析能力的沟通工作不同。

当双方的交涉进行到围绕具体谈判条款讨价还价这一阶段时，缺乏这方面实践经验的上尉很难把握住其中复杂晦涩的潜规则。如果由他负责相关工作，恐怕难免会出现纰漏。

幸好，盖文上校对此早有准备。

在亚当通过接触卢卡斯书记与无政府主义者搭上线的同时，上校那边也已经通过私人途径向议会高层通报了相关情况。

为了不给以后的扯皮留下话柄，盖文拒绝了当局邀请他加入临时协商会议的提案，并特地把所有参与此事的地联人员排除在一切影响最终决策的机构之外。

站在亚当的立场，他始终觉得这种提前化身“不粘锅”的操作多少有那么点儿缺乏诚意。

但由于上尉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所以亚当最终还是接受了上司的安排。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有了地联提供的纽带与平台，当局政府与安那其联盟之间长久以来的矛盾也终于有了缓和的希望。

——在其后的两天内，三方开始通过隐秘渠道频繁交流意见。

包括克拉拉事件、莱纳德零件厂事件、游行示威事件在内，原本看上去几乎不可调和的尖锐冲突开始在谈判中不断软化，玛格立特的政治气氛虽然谈不上就此一片和谐，但至少各类治安案件的数量大大降低，局面正逐渐走向稳定。

而此时，“隔空谈判”也终于讨论到了最核心的焦点：巴斯克及加泰罗尼亚的自治问题。

前文提到过，因为这段公案，安那其联盟在内战爆发之前甚至一度与人民阵线发生决裂，乃至在各地爆发了一系列的流血冲突。

虽然佛朗哥的反叛让双方暂时化敌为友，但事关国家主权，当局与无政府主义者在此两地的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在地联介入之前，两边只能搁置争议，放任这枚随时可能爆发的定时炸弹，在卡斯蒂利亚的国土上持续发酵。

然而随着第二次特克斯科战役结束，有关自治区的问题却因为国民军与政府军战争态势的改变从而引入了新的变量。

——从现实情况出发，自加利西亚至特克斯科的大片国土已经完全落入佛朗哥的掌控，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无政府主义者心心念念的巴斯克自治区。

在这种情况下，当局内部对于安那其联盟扩大地方权力的要求虽然依旧存在反对意见，但推进自治化进程的阻力却无形之中减小了许多。

…毕竟形势比人强。

就算人民阵线这边死咬着行政权不放，国民军组建的新任地方政府也不会承认当局的领导。既如此，还不如在相关条款上适当让步，借此团结无政府主义者，扩大己方在内战中能够动员的力量。

抱着这样的念头，经过几次商议之后，当局最终同意立即停止右翼执政时期对巴斯克、加泰罗尼亚自治区的迫害，并表示会充分尊重1726年革命政府建立前，左派对劳工联合组织的承诺，由各自治区民众自行选举组成地方领导班底。

甚至考虑到现今烽火遍燃全国的大环境，当局还允许各自治区政府自行建立抵抗部队，这些部队编制上从属于自治区政府受地方节制，但实际指挥权归于陆军参谋总部，全体成员有义务服从当局的统一调配，参与到反抗佛朗哥叛军的战斗之中。

而为了保证人民阵线能够在实际指挥中保持一视同仁的态度，陆参总部对这些部队的所有调动命令都应经过总工会的同意，确保他们得到公正的对待。

——诚然，如此复杂的指挥架构难免会在大兵团配合作战中造成许多人为设置的困难，甚至考虑到安那其联盟令人捉急的决策效率，重组后的部队把握战机的能力也会大受影响。

但凡事都要讲究对比…

人民阵线在内战开始前根本没有做好最起码的战争准备，不论是在思想动员方面还是军备整顿方面，他们和蓄谋已久的国民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再加上西西里、赫默阿方面的军事介入，当局政府才会在战争开始后的头两个月接连损兵折将，丢失大批地盘。

可以说除了地联所属的空降兵部队打了几次酣畅淋漓的胜仗取得了一些战果之外，政府军整体上还是处在被动防御的态势。

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即使明知军权分散很可能会使将来国内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当局也只能选择“饮鸩止渴”。

另一方面，人民阵线的决策层对即将施行的“雷鸟计划”是有所了解的。

凡赛出兵南大陆到底能否取得战果尚未可知，但为了将佛朗哥叛军尽量吸引到北方的松博特半岛，政府军必然会在下一阶段主动出击的作战中承受巨大的军事压力——由于从武器装备到部队训练度都全面处于下风，如此盲目的进攻必然导向大量的人员伤亡。

这种情况下，每一份能够动员的力量都显得弥足珍贵！

而恰好，会员上百万的安那其联盟完全有能力解决人力资源方面的问题…如果谈判能够顺利推进，那么下一阶段政府军向外线进军的压力将大大减少！

然而就在玛格立特的一切事务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时，北方传来的战报却再次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1732年10月14日

距离令国民军和政府军同样损失惨重的第二次特克斯科战役结束还不到一周，驻扎在纳瓦拉地区的西西里装甲部队就在空中火力的掩护下再次向东挺进，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攻下了这座重要的北方港口。

由于3兵团主力已经陆续撤出防区，接替他们维护城防的卫戍部队根本无法与来势汹汹的侵略者集团抗衡，很快便退出阵线向东方的阿拉贡及加泰罗尼亚地区溃退。

到14日下午，西西里部队已经自西向东依次接管新城和旧城。

…对地联而言，这本是预料之中的发展。

按照盖文上校的预计，西西里人会在这次象征性大于实际意义的胜利后逐步从松博特半岛撤兵，抽出手来解决国内南北对立的尖锐政治形势。

但让人意外的是，从15日开始，进入特克斯科的西西里部队不仅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反而主动派出空中力量，向东进行扫荡，清除加泰西部的各级防御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