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拥有年轮，它的枝干在这期间不断壮大，最终从一注小苗成长为参天大树。

然而，人却不同；人是在某一个瞬间成长的。

少年拿起属于他的那柄剑、成为骑士的瞬间，骑士杀掉属于他的那头龙、成为勇者的瞬间；在那个“瞬间”到来之前，我们几乎是一成不变的。重复着庸碌的流程，麻木且毫无目的的过着每一天。

也许有些人会固执地认为，在那个“瞬间”到来之前的日子可以被称为修行；重复的机械性劳动是为了之后羽化成蝶所做的准备。但事实却是很残酷的——大多数人没有那么高瞻远瞩，他们并不知道属于自己的那个“瞬间”在哪个方向、会在什么时间降临；更无法为了那个“瞬间”去做有针对性的准备，以至于真正面临挑战时，脸上的表情只有茫然。

不可否认，有极少数人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再去迎接那个“瞬间”的；可大多数人则不然，他们只能在临场的剧痛中面对成长，然后将一切交给运气。

而王尧，则正是那些“大多数”中的一员。

“啊...”

不争气地惨叫着，王尧连续后退了数步，脸上的表情已经崩的溃不成军。

【阿琳，我们做到了！】

第一次乘坐那班莫名其妙的电车，抵达千叶时，王尧曾经与那位圣女小姐一同战胜了那隐藏在水域中的恶灵。

他欢呼雀跃，如释重负。

然而，与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成就感相伴而行的，还有那干涸水域下方的无数线虫；它们迅速绕着阿琳的脚爬了上去，王尧有关这“第一次旅行”的记忆也到此终止。

主角总是能再次鼓起勇气，像大家所期望的那样独当一面；但当王尧看见那个身影时，他崩溃了。

“啊...”

阿琳手持银色骑枪，无言地挡在露娜面前，那英姿飒爽、心无旁骛地模样一如当日上华论武的她；如今的阿琳，已经变回那个冰冷的圣女了。

“恶心！太恶心了！为什么我非得遇到这种事？！！”

捂着肚子，王尧极力抑制那股干呕的感觉。他想不明白阿琳为什么背叛，除非...她现在的脑子里已经被那些恶心的线虫占据了。

银枪袭来，还在恍惚中的王尧苍茫抵挡，结果自然是节节败退。哪怕在这个梦与现实的界限开始模糊不清，能够一定程度上调用“其他自我”的力量，王尧依旧很难与全盛状态的阿琳抗争。

巨大的骑枪又快又狠，哪怕不依靠那些五花八门的加护，仅仅是拼对于武器的熟练度，这场战斗依旧是压倒性的。

砰——

再度被阿琳先读到了自己躲闪的位置，王尧避之不及只能将双剑交叉强行阻挡；那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他虎口开裂，口吐鲜血。接连不断的高强度攻防战让王尧已经开始耳鸣了，天知道跟这个白骑士近身作战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毕竟，哪怕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胡玉儿，都要有意拉开距离才会跟阿琳去打。

“哈...哈...”

如果说刚开始王尧还算有些章法，那么经过了连续几轮的挫败后，他就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不去观察对方的动作，更不在意自己的状况；曾经所学的东西完全被抛在脑后，开始一味地躲闪阿琳的进攻。

然而，王尧却又不敢真正地逃跑。为了他而弄的满身是伤的小玉就卧在不远处，王尧不允许自己临阵脱逃。

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背后却又有一个无法退缩的理由；两难之间，王尧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夹在巨大机械中的一枚多出来的齿轮，正不可避免地走向被击挤碎的命运。

“去死吧！！你这狗屎圣女去死吧！！”

终于，像是脑袋里的那根保险丝被烧断了似得，王尧绝望地在手中凝结出一刻闪烁着黑光的巨大能量体；它快速化为实体，拥有着无可匹敌的质量——这就是刚才与露娜战斗时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招式，虽然不知道其原理为何，可王尧就是能像本能一般使用它。

只要这招命中，那么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阿琳的战场嗅觉也是顶级的。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提防着王尧的杀招，在王尧抬手的那一刹那，这位白骑士也眼神一凛，旋身投出银枪！

嗡——

就像战斗机过境一样，在王尧完成施法的前一刻，那黑色光球就被银枪散发出的巨大灵力波炸飞；像是未能出壳的幼崽一般，消逝于无形。

而王尧的手，也因为那银枪过境而产生的巨大热量，被烧得筋骨外露，样貌极其可怕。

输了...

哐当两声，随着双剑掉落在脚边，王尧意识到了这点——输了。实力的差距不会因为信念而改写，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可称不上有什么坚定的信念。从刚才开始王尧就发现了，他根本没有期待这场战斗能够胜利，只是想要早点结束。

用已经焦黑的双手再次握起武器，王尧站起身来，以并非视死如归、而是更接近麻木的心态冲向阿琳。

第7章 摇篮曲

他确信自己并不优秀，也没有为这个羽化的“瞬间”做好准备。

而就在这最后的一段路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在王尧的脑海中响起。

【双剑合二为一，左手高持佯攻，右臂趁机偷她下盘！】

...

那声音王尧确定自己是听过的，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只不过，与余雪那恶魔般的诱惑不同，这个声音使王尧感到安心，他甚至在回过神时就已经按照这声音的指示去行动了！

而那效果，也果真立竿见影。

由于将两把钥匙合二为一，再加上右手负伤；阿琳习惯性的以为王尧将所有的赌注全都压在了左手上，故而也以硬碰硬，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一侧。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简单的虚晃一枪让王尧有机会召唤出那质量巨大的黑色光球。时机稍纵即逝，这次王尧召唤出的光球大小远不如前，但却已经足够了！

“诶？！”

这是自战斗开始以来，阿琳第一次发出声音，那是惊愕的声音。

同时，她的这一声语气，也令王尧的表情变了三遍——那样子，可不像是行尸走肉啊。

【别分心，她又攻过来了！】

脑海中的声音还在继续指导王尧，他本人也自然不敢怠慢，移步侧闪，留出了一个身位的距离躲避阿琳直刺而来的骑枪。

阿琳的攻势如同潮水，只要开始那便会一波接着一波；若想想要战胜她，那么破解这接连不断的攻势绝对是必修课题。王尧没有断水和尚那般坚硬的佛骨，更无正面招架骑枪的技术，故而...只能另辟蹊径！

如果不能以力破巧，就只能从对方身上做文章了。如果能将这质量巨大的黑色光球附着在阿琳的骑枪上...也许就能扭转战局！

思绪至此，王尧也不再防御，顶着那迎面而来的热压勇往直前；巨大的灵力波像是猛兽一般四散开来，撕咬着周遭的一切生命。王尧还未接触到那骑枪本体，就已经像是块木柴一般被点燃了。

然而，他却没有退缩，反倒愈战愈勇；那份突如其来的勇气，令冲锋中的阿琳都不禁怔了一下。

“...”

哪怕在这虚实模糊的世界中，有着“其他自我”的加护，王尧也很清楚这副身体撑不了太久。在浓度极高的纯灵力区域中，一切的物质都会被点燃，王尧必须像之前一样，在这短短十余秒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别害怕，我会帮你的。】

这时，那脑海中的声音再次显现；她已经数次给了王尧勇气，这次更是坚定了那份信念——并非悍然赴死，而是争取胜利！

将钥匙一分为二，突入到阿琳的禁区；那巨大的骑枪无法应对如此近距离的战斗。当然，本来这个位置也不应该出现敌人。哪怕没有圣枪，阿琳冲锋时所发散的巨大灵力波也能烧却一切，打算在这时与之近身搏斗的敌人，恐怕都没有打算回去。

“你疯了吗？！”

这位圣女小姐说出了战斗开始后的第二句话。

然而，王尧已经管不了许多。他回忆着当初在九重天上，与那玄武天王对垒时所使用的招式；双剑分开反握，一长一短盘绕在自己周身，两者错落有致地接连进攻。

这看似毫无规律却内有章法的剑术令阿琳也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她频频后退，想要与王尧拉开距离，但后者的进攻却像是跗骨之蛆一般难以甩开。

又是一步后撤，但这回阿琳却踉跄了半分，没能站稳！

在这超近身的战斗中，王尧早就进入了自己的节奏，除了双手上的武器，脚步上的动作更是颇有讲究。两人的站位就像下棋，一进一退，五步之后王尧便大抵看穿了阿琳所习惯的后退规律，先一步侧身挥刀、出脚使绊！

果不其然，这一绊收获颇丰；阿琳的战斗技巧虽然尚佳，但比起张墨白这种细节狂魔却差了不少。在身体失衡后仰时，阿琳就已经从自己的计划中脱轨了，将所有的灵力收束回周身；而王尧也因此从那灵力波的炙烤中解脱出来，免于化作灰烬的命运。

咔——

就在这时，那金戈之声有如惊雷破空，双刀再度合二为一。王尧也像是本能似得将焦黑地右手往剑刃上一擦，继而像是挥毫泼墨一般将其朝着前方甩砍而去！

由于行动被预测，阿琳只得被动防御；缺少了圣铠的庇护，她能够仰仗的只有手中的银枪。以攻对攻，巨大的辉光轻而易举地吞没了王尧甩来的浓墨，但真正棘手的却在那之后...

“什么？！”

被泼了魔的骑枪如今变得沉重无比，哪怕以阿琳的筋力也只能堪堪举起，想要用这般重物与人搏斗就显得有些勉强了。

再抬头，王尧在挥毫泼墨之后没有丝毫迟疑，脚下一点便再度攻侵而来。

直刺、

竖劈、

上挑、

那剑法快而准，精且简；一招一式没有那么多奇技淫巧，靠的全是基本功，却也正因如此才令人倍感棘手。就连王尧自己也没想到，曾经在梦境里与小白对练的那些东西，在基础的身体素质跟上后、居然能够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越打越快，越打越有。

随着那战局的天平开始倾倒，王尧脑海中的战斗记忆也不断浮现；他熟悉的也好、陌生的也罢，在这个虚实之间的舞台上，所有的记忆都将化作走向胜利的食粮。

“就是这里！”

砰——

一声脆响，那沉重的骑枪终究脱手。这场战斗中，阿琳的神情也在不断变化，从最初的沉默无言到后来的惊愕交加，现如今、反倒是有些释然了。

“真是奇妙...在最后的时刻，居然还能有这样痛快的战斗。”

轻笑一声，阿琳的表情恢复了最初的坚毅。她稳步抬头，道。

“但是...果然还是由我来吧。”

胸口一闪，一点星光随之飘出，周遭那因为灵力波而产生的热量迅速消散。自然，这可不是因为阿琳油尽灯枯，而是她将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在了那小小的一点上。

“晨星...”

金发无风自动，圣女也随之说出了那句毁灭的咒语。

然而，不同的是，在她对面的少年却仍似高塔般矗立着，仿佛没看到这股被压缩到极限的灵力那般。

压低身子，以二指擦拭剑刃。

王尧双目紧闭，想要去抓住那个模糊的记忆；应该有的...应对这毁灭咒语的，与其同等威能的杀招。

一时间，天雷滚滚，黑云压城；擂鼓之声不绝于耳，哪怕是那笼罩整个关东地区的间隙之魔，都像是有了灵智似得低头，看向自己腹中这个渺小的存在。

【哈哈哈哈——】

云层中，一个雄浑的男中音狂放大笑；阿琳也似乎看懂了什么似得，大声劝阻道。

“停下，你驾驭不了那种力量的！”

“给我闭嘴！然后乖乖被打败，睡个好觉！”

王尧以无比强势的话语大声回到，此时身高足有一米七四的阿琳、反倒是像只小鸟一样被关住了。

擂鼓声渐进，那天音也随之降下。

【虹船为鼎海为牢，身居寂海丹蝶饶。神通可扫六合鬼，以身架作渡世桥！】

以间隙之魔的里五脏作为媒介，开启了各世“其他自我”的可能性；此时的王尧，手握别世键、引天威对抗阿琳招来的晨星，居然有了一丝占据上风的意味。

“阿琳，好好睡觉吧。等醒来就到历下了。”

像是哄孩子入眠的摇篮曲那般，王尧在将别世键压下时，低声道。

紧接着，整个世界变为了白色，虫海也好怪兽也好，天空中的红月也好，都随着这一抹白消失在了其中。

巨大的灵力超过了一定的峰值，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再度被分开，梦与现实的界限也变得清晰起来...

...

...

...

“嗯？”

当王尧再度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了一班无人电车上，夕阳将电线杆的斜影拉到了畸形的长度，如同胶片般一格格地在车厢内滚动，用来抓拉的三角扶手，也随着车轮的震动一起轻幅地左右摇摆。

时间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那个发色为亚麻金的女孩，侧身对着王尧，面无表情地眺望着窗外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