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小时前，妖怪办本部同层卫生间中。

“呼...”

“呼...”

“哈...”

水龙头并没有关好，水滴以每八秒一滴的速度缓缓落下，打在已经积了不少水的洗手池里。

露娜·帕拉蒂尔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浑身颤抖不已，仿佛刚从一个冰冷的洞窟中爬出来那般，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止不住地战栗着。

“不行...”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虚弱的自己，眼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事实上，虽然在上华多从事文书工作，但既然能在那里出头、露娜本身的实力也并不算弱。只不过面对现在这种境况，仅仅是“不算弱”是远远不够的。

“不行...绝对不行...”

抚摸这自己的脖颈，那里看上去空无一物，但实际上却有一根极细的丝线、有如跗骨之蛆一般甩也甩不掉。

它已经与皮肉融为一体了。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周遭并没有其他人，露娜的低喃比起控诉，更像是自言自语。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如果不坚定意志，很可能会做出无法被原谅的事情。

然而，许多人有勇气面对剧烈的死亡，却无法抗衡分期的疼痛。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哈...哈...”

看了看表，确认过时间后，露娜用几乎自虐的势头，将头埋进洗手池里，然后又猛然抬起，大口呼吸。

“哈——哈——哈——”

这种极端的方式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心情有所好转。

而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谁？！”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露娜往后跳了一步，高跟鞋在地砖上划出了刺耳的声响，她也因此没站稳打了一个踉跄。

...

“哦...”

来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然后举了举手中的拖把。

“打扫卫生的。”

是张婶，早在露娜来之前就负责这一层楼的保洁工作。她有些在意地看了看这个满头大汗的年轻女孩，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多一嘴，关切地上去问道。

“姑娘，怎么了？”

然而，露娜却没有回话，只是疯狂地跑出了卫生间。

◇

十六小时前。

历下第一医院，特等看护病房。

王尧一脸无奈地吃着李雪雁递来的苹果，有些哭笑不得。

事实上，在之前夜市上的搏斗中，他的伤势并不重，甚至醒来之后就能自己走路了。按照他的预想，自己顶多也就是休息半天，之后便回到正常的工作和学习中。

然而，当小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雪雁后，对方直接一个电话叫来了一车人，把王尧按在了这个他平时看都没看过的高级病房中，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这一圈下来，王尧该检查的不该检查的都查了一遍，索性没有什么大问题；李雪雁这才放下了心，但还是坚持让王尧留在这里再观察一段时间。

“雪雁...我...”

“闭嘴！”

瞪了王尧一眼，李雪雁又拿牙签插了块苹果过来，直接堵上了他的嘴。

很显然，这位从小受人照顾，离家后也是成了一个铁宅女的大小姐，应该从来没有削过苹果——起码、并不怎么擅长。

那颗看上去就让人有食欲的红富士，被她三两道削的几乎只剩个核了。

虽然在王尧的唠叨下，李雪雁也多少尝试了更加“节约”的削法，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

“吃！”

生怕王尧再提出院的事，李雪雁叫人买了一箱苹果，就放在自己脚边。对方一开口，她就削苹果堵他的嘴。

“雪雁，其实我想说...”

“吃！”

“我吃不下了啊...”

“那就别说话！”

自从来到医院后，李雪雁虽然很关心王尧，但却一直带着股无名火。

只不过就王尧的个性来说，他不太会去主动揣摩别人的心思，更注重把自己的想法直观地表达出来。

虽然没什么长项，但好歹是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王尧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优柔寡断的恋爱漫画男主角，他有什么心思都会当场说出来。

“谢谢你，雪雁。”

“诶？怎、怎么这么突然...”

“你说突然，那还不是得益于你买的那箱红富士。我一说话就往我嘴里塞，不然我早说了。”

“啊...哦，嘛...反正，哼、无所谓了...”

红着脸转过头，李雪雁就那么拿着手中还为削玩的半个苹果，将双臂置于膝盖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天，李雪雁穿了一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棕色的高腰格子裙，以及一双卡其色的长靴。虽然都是随处可见的搭配，但在她身上却能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就连刚才来给王尧拔针的小护士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哪怕木讷如王尧也发现了，最近李雪雁似乎越来越像之前那样，穿一身运动服就出门了。今天这身衣服，不说有多么精挑细选，也绝对是打扮过的。

“那个...雪雁，其实还有件事。”

“什么？”

“我身子也没啥问题了，能不能放我出去啊？”

“啊、你还在说！看来是苹果吃的不够多啊！”

见对方又要拿出堵嘴战术，王尧连忙认输，然后解释道。

“我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能比健康更重要，去给那个上华调来的OL干活吗？！她哪点比我好？比我年轻吗？”

“啊？”

一时间，王尧脑袋一片空白，似乎感到自己与李雪雁的频道错位了。而后者更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吐露心声，脸颊上立马窜出一片红。

“咳咳...”

清了清嗓子化解尴尬，王尧继续解释道。

“其实，虽然我想回妖怪办没错，但并不是为了露娜小姐。”

“那是为了什么？”

“你看，小玉一走，历下城肉眼可见的乱起来了。在最近，里侧世界发生的袭击事件是上个月的三倍之多。”

对此，李雪雁的确不能否认。

虽然她跟胡玉儿两人一直掐架，但对方的实力她还是认可的。而且更在那之外，胡玉儿的确可以镇住场子，这一点李雪雁也感同身受。相比之下，初来乍到的露娜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雪雁，你想，我虽然不厉害，但小白可是一流高手。我们俩在街上吃个饭，都会被人袭击，那么那些已经退隐多年的修士、妖怪们又该如何应对；更有甚者，普通市民如果遇害了又能怎么办？嗯...我虽然是那种只要周遭的人安好，世界变得如何也与我无关的类型。但是，这次我们可能是主要目标，再加上对付那些不法妖怪是要改版的职责，我实在不想继续躺在床上。”

当然，这里王尧隐瞒了小白故意中招的事情。

这也是两人说好的，或者说是小白咬牙切齿求来的。虽说本身是锻炼王尧、是好意，但看见李雪雁那副火急火燎的势头，小白直接乱了阵脚；如果让她知道小白故意放水，才让王尧受伤，那么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而作为王尧，也肯定满口答应，两边都是好意，他没必要让妖怪办内部徒增矛盾。

“唔...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我不答应，你现在身子还虚弱，回去也干不了什么事。”

“那。”

退而求其次，王尧又提出了一个请求。

“那、雪雁，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暂时...我是说暂时结束罢工，等到历下城恢复平静，咱们再去跟露娜小姐谈判。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加班也就加了。”

这次，李雪雁没有再拒绝，而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虽然本体是桑海古树，又贵为李家大小姐，她的确不太关心那芸芸众生如何；但也仅仅是不关心，李雪雁并不是会拿弱者取乐的类型，也有一定程度的同情心。

一些糟糕的事情，看不见也就罢了，如果她看见了、八成会去管管。

而就在这时，李雪雁突然眼神一凛，凶狠地转过头看向半掩着的门口，高声问道。

“谁？！”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惨叫，门也随之被打开。

“自己人！自己人！”

门外，一名圆脸女孩捧着一束花，但花的藤蔓被李雪雁控制后变成了锐利的木刺，直指对方脖颈。

“那个...我是今天刚调来的新人，叫做方晴...听林哥说有位同僚受伤了，所以也想来看望看望！”

听到这里，李雪雁才解除了那些木刺，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

奶茶屋前，叶彩捧着那个精致的小人偶，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笑容。

就像是得到了心爱娃娃的小女孩，现在她对于手中的那个人偶爱不释手、百看不厌。

“左言，我说过吧，这个赌我赢定了。”

“你的依据是什么。”

“这问题一定要解释么？我感觉很蠢，就像解释地球是圆的一样。这已经是常识了吧，还是说你是地平说协会的会员？”

闻言，左言少见地笑了，他摇了摇头，答道。

“我不是。但我多少还是相信一些比较肉麻的词，像...就像‘情义’之类。”

“这怪力乱神的里侧世界，以强者为尊——你怎么理解的这句话？”

没等左言回答，叶彩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很动听不是吗？强者为尊...哼哼、强者为尊？听上去还蛮不错的呢，强者强者，整天都是强者；就是在这套垃圾的体系下，里侧世界才如此混乱。强者为尊造成的后果，不就是弱者挥拳向更弱者吗？真不知道那群老家伙们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把它当做世界的法则、人间的真理。”

对于叶彩的话，左言不置可否，而是说了句。

“你...的确与胡玉儿很像，所以才那么想杀死她吗？”

“我不知道。”

“强者为尊的世界里，只会造就弱者挥拳向更弱者的现象——嗯...有趣的理论，叶彩。不过恕我直言，你似乎也是其中的一环吧。”

“那是手段，如果想炸翻这个狗屎一样不合理的世界，那就不能顾及手段。我早就不是那个天真的长发公主了。”

“哈哈哈哈——”

左言爽朗地笑了。

他笑的很大声，很开心。

“叶彩，你果真与胡玉儿很像。”

第二次，他重复了那句话。

而这一次，叶彩没有反驳，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手中的人偶，用一根手指勾着它的脚，让它倒挂在自己的指尖上，晃来晃去。

“像谁无所谓了。我只是一个操偶师，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偶，希望它们可以改变世界。”

又将眼角的余光撒了出去，街头走来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叶彩眨了眨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对左言说到。

“哦、对了。不论如何这次我赢了，这杯奶茶你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