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华论武最后一天，凌晨五点四十五分。

李泽天像往常一样，保持了晨跑的习惯，围着李家大宅的外墙独自慢跑。清晨的雪还未被多少人踩踏，就像是使用新装的黄油一样，李泽天很享受于在崭新的积雪上踏出第一串脚印的感觉。

大宅里的工人们知道少爷有这个爱好，所以在他回京的这几日故意没有去扫雪，除了各个门口的那几块区域外基本都保留着最原始的状态。

只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在下一个转角处，李泽天看见了一串自己以外的脚印。他没有太作惊讶，只是自然地放慢脚步，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那里等着自己。

“呀...这可真是稀奇，没想到在自己家的外墙边上也能有这种邂逅。”

看着站在不远处，侧身对着自己的灰发女性，李泽天不紧不慢地靠了过去。这女人穿着一身十分传统的女仆装，踩着双褐色高邦靴，虽然气质令人感觉彬彬有礼，但却让人亲近不起来。

“哟、你好。听得懂中文吗，外国人。”

“劳您费心，在来上华之前，我曾经突击学习过三个星期。太过高深的不敢说，日常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微微一躬身，那灰发女仆恭敬地答道。

“诶？三星期，那还真是可怕，我感觉你的发音已经比我都要标准了。”

扯了扯领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李泽天走过去靠在墙边上，悠然问道。

“怎么讲，灰头发小姐，是你自己说明来意？还是让我慢慢问？啊...或者说你只是单纯过来搭讪的，如果是的话请别告诉莫妮卡，那家伙虽然在外人面前贤惠，可没人的时候老凶了。”

...

沉默片刻，这灰发女仆似乎因为李泽天的镇定感到些许意外，不由得问道。

“李少爷，您真是一点都不慌张呢。我都不知道该夸您淡定，还是该说您防范意识太差了。”

“慌张？诶...确实，我想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段路上保护我晨跑的暗哨有三处，既然我没有得到通知，你又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恐怕那三个人都已经被暂时‘请退’了吧。手段真不错呐——你是想被我这么夸奖吗，女仆小姐？”

终于，说到这里这名灰发女仆终于确定了，李泽天并非佯装镇定，而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虽然不知道他的仰仗是什么，但如今这女仆也没有再继续将话题扯偏的打算。

她清了清嗓子，直言道。

“今日突然拜访，还请李少爷不要怪罪。我带了帕拉蒂尔家的家主、约瑟哈伦的口信过来，老爷不希望信息经手其他人，也不愿意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才选择了这种方法。”

然而，就当这灰发女仆正要传达那口信时，李泽天却制止了她，自顾自地先一步说到。

“等等，让我猜猜。嗯...你是带来好消息了吧。比如...由于昨日维罗妮卡小姐在琉璃林的失态表现，这次伦敦代表团的总指挥权被移交给了另外的人，嗯...大概率是那个老神父吧。然后，应该还有...既然约瑟哈伦先生都这么郑重其事的亲自派人过来，那么我想他应该是答应了我之前开出的条件了，对吗？灰头发小姐。”

...

这女仆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嘴唇，但还是如实答道。

“没错，正如您所预料的那般。昨夜老爷他与维罗妮卡小姐紧急通话，重新确认了代表团内部的分工。另外，关于您之前提出的条件，我们也打算接受；日后当您推行新法的时候，伦敦方为首的里侧世界将会全力支持，届时‘圣女’为首的帕拉蒂尔高层也会对您进行实质性援助，扫清新法推行过程中的障碍。不过...”

“放心放心，你们要的东西，我也会一件不差的送过去的。你就安心回去复命吧，海拉·瓦伦莱卡小姐。”

被叫到本名后，这灰发女仆又是微不可查地一怔，心有不甘地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做了个礼准备离开。可在这之前，却又咬着牙说到。

“李少爷...可真是消息灵通呢。”

“哈哈、马马虎虎吧。”

海拉走后，李泽天继续他的晨跑路程；但这次却没跑几步，便迎面撞上了第二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泽天的妻子莫妮卡小姐。

她扯着嘴边的微型麦克风，吩咐道。

“留出一组人跟踪那女仆，剩下的可以收队了。”

“哟、莫妮卡，今天的你更漂亮了！”

哔——

麦克风切断的一刹那，莫妮卡突然目露凶光，瞪了李泽天一眼，然后不由分说的一脚扫了过来。

“漂亮你个头！大清早的把人叫起来就为这事儿，你们就不能选个更正常点的交涉方式吗？”

“啊...怎么说呢，这不也是展现实力的一部分吗？更何况，你不觉得刚才的我很酷么？”

“搭讪女孩方面？”

“诶？！已经吃醋了吗，哎呀、抱歉抱歉，下次买东西补偿你啦。不、哎，你看我这说的，什么下次，咱们现在就去买！”

李泽天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手也开始有些不老实了。但奈何，莫妮卡小姐似乎还挺吃这一套，三下五除二的就被哄得差不多了。

然而，这也正是这位李少爷令人所忌惮的地方，他可以在日常与工作中无缝切换。上一秒还在就决定里侧世界走向的事情讨价还价，下一秒就能去哄老婆开心。反之，这上一刻还在与你谈笑风生的笑面虎，下一秒直接掏出手枪在你脑门上留下个窟窿也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

“哈？！飞去意大利了？”

在车上，胡玉儿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那模样，简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如遭雷击。

本以为在这最后关头，李泽天肯定会有所行动，但根据其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这家伙直接带着老婆坐私人飞机去意大利消费去了。这举动，简直就像在对胡玉儿说——我这边不用担心了，这局我先退出一般。

虽然根据她对李泽天的了解，这家伙绝对不是会在这种时候放手认输的人。可一切的证据都表明，李泽天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对这年终论武进行干涉。

不、何止是不进行干涉，他甚至在之后两天都没有亲自到场，完全一副认输的态度。

“不可能啊...那家伙哪怕是再怎么恶劣的局面也会寻找翻盘机会，如今这局势明明还有很多可操作空间，他这时候退出未免太奇怪了。喂、线人有探到他为什么突然决定飞意大利去买东西吗？”

“有，但是...”

看着传回来的报告书，沈应鸿也露出了一副作难的表情。思量再三，他还是将内容念了出来。

“...但是根据我们在机场监听到的情报，他似乎是惹老婆生气了，所以陪莫妮卡小姐去消费一番当做赔罪。”

“啊？就因为这点破事儿？在这节骨眼儿上？离开上华去意大利？”

被这个不能算理由的理由给弄得啼笑皆非，胡玉儿呻吟一声后又问道。

“那在这之前呢，他又在哪？还有什么可用情报没？”

“没了，在这之前李少爷一直在李家大宅附近，师姐你也知道的，那地方咱们的探子进不去，就算费尽心思安插几个身手好的师弟，被发现后要承担的代价也太大了。”

诚然，正如沈应鸿所说。虽然如今两方互相猜忌，已经是在暗中剑拔弩张的状态，但始终未越过那一线，李家没有在甲楼附近布置眼线，反之胡玉儿的人也没有安插在李家大宅附近。毕竟甲楼那边高层全是同门同出，想要安插外人难度极大，李家也不遑多让，全是世代为这宅子工作的长工，再加上被发现后要承担的代价过大，也可能直接造成上华高层之间的信任危机，让外部势力趁虚而入。

故而，李家大宅附近对于胡玉儿来说是盲区——当然，除非这狐狸愿意亲自去当那个探子。可按照她最近的忙碌程度，恐怕是分身乏术了。

“难道...这家伙真的打算放掉这一局吗...？”

揉了揉自己脸，胡玉儿也打算暂时不去思考这些问题；毕竟接过这甲楼话事人位子之后，她一直都在进行脑力劳动，而今天，则到了挥舞拳头的时候了。

虽然那哈兰德神父不怎么被胡玉儿放在眼里，但毫无疑问、双方都是一流高手，因为轻敌而落败是完全有可能的。虽然嘴上说的轻松，胡玉儿心里可一点都没敢懈怠，眼看自己坐的轿车驶入琉璃林，她也调整心神、摒去杂念，准备迎接今天这最后一场挑战。

不论李泽天如何布局，只要胡玉儿今日赢下这场比赛，为上华保留下影响力，那么就不愧于对甲楼里的那些师弟师妹们了。至于之后的事情如何发展，也完全不在胡玉儿的考虑范畴之中；她能感到，自己的确有些疲倦了。

这个人们口中的月海咏冰真君，曾经有比最激进的妖怪还要激进的时候，也有为了拥立新法去和李泽天站在同一战壕中的日子；想要一劳永逸地消除人与妖怪之间的猜忌，这一理想如今看来仍旧遥远，这种退场方式在曾经的胡玉儿看来也无法接受。

但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渐渐地改变了想法，开始觉得就这样划上句号也不算太糟。

从今以后，淡出权利的中心，去重启自己周游世界的计划，在闲暇之余去督促迦尔履行那份“造星”合同，好好利用那位龙姑娘优秀的亲和力，把她打造成日后人类与妖怪之间沟通的桥梁。不再身居一线全力以赴，而是用这种力所能及的方式去继续为往日的理想奋斗。

正是因为决定了之后的日程，这次临危受命胡玉儿才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如此拼命。这是她退居二线前的最后一次透支，她想交出一份好看的答卷。

“哈...”

比赛开始前，站在那出场的入口处，胡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这身行头。

那是件有些年头的玄黑色丹袍，若论款型来说并无特别之处，上面也装饰甚少，可以说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袍。只不过当年这狐狸性情顽劣，没有什么不敢干的，自己上针线剪刀、把这从师父那里领来的衣服给改成了无袖的高叉款式，虽然这大胆程度相较胡玉儿的其他衣服实属小巫见大巫，单轮模样还颇有几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