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百闻苑。

到这个时间，唱戏的班子早就各回各家，但这时的百闻苑却比起往日的热闹有过之无不及；一楼人来人往，做菜的大厨浑身是汗，传菜的伙计更是跑断了腿。

在二楼，那里待机的侍女们更是个个眉头紧锁，每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都知道今晚肯定要发生什么。

而在三楼雅间内，我们进门，自右往看——先是一行十三人，他们个个精壮，脊背高隆，穿着一身黑西装带着墨镜，放在旧时都是各大门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接着视角渐渐左移，姜别今天一身白袍，眼神内敛中不乏锋芒，就像是只上了年纪却依然危险十足的凶兽一般死死地盯着桌对面那人。

再向左，便是大桌。这恐怕可坐满二十四人的圆桌如今除了姜别外仅仅入座一人，桌上山珍海味就如同平常菜品一般，随便瞧见那里都是可以成为一席主菜的佳品，其中待客的热情可见一斑，但配上这诡异的氛围却又显得暗藏玄机。

继续向左，便能看到姜别对面的那位贵客——林清华。今天他一改往日形象地梳了个油头，将发丝全部拢向后方，挑了一套惹眼到甚至有些攻击性的白西装，将双臂伏在桌面上，分毫不让地用双目回视着姜别。

而最左侧的沙发上，张墨白则用一个十分男性化的姿势躺在大沙发上，由三个侍女照顾着；平时不离身的钓具袋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手里捧着果盘张扬地翘着二郎腿，带着一副像素墨镜饶有兴致地看着桌那边的成年人们对峙，两边虽然同处一室但气氛天差地别。

“姜老，今天这么大阵仗欢迎我们，林某可受不起啊。”

终于，林清华先开口了，但面对这试探性、不痛不痒的话语，姜别肯定不会先透露自己的目的，反而打起了太极。

“林先生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如果您还受不起这种礼遇，那历下城又有谁受得起呢？”

接着，这老头也不甘于此，端起了面前的一杯清茶，抿了两口而后又说。

“百年来，历下城中人与妖的纷争接连不断，多亏了您们这些德才兼备的义士挺身而出，用刚柔并济的手段调停治理，夜以继日不辞辛劳，才有了这一时之宁日。姜某本就是一做生意的，要没了这安稳太平的日子，哪来生财有道。”

自然，这话可不是夸奖妖怪办的。

若是在一个月前，哪怕是一周前姜别说这话，林清华都肯定笑着还回去，但如今情势有变，哪怕是他也难以面不改色。

沉吟一声，林清华转桌，夹起了一块甲鱼肉，又为自己舀了几勺汤，然后坐下开始细细品尝。

半响后，他挑了挑眉，点头道。

“好鲜美！姜老，这么鲜美的东西，用的食材想必是只老甲鱼吧！”

“林先生明察秋毫！不瞒你说，这正是姜某院中池塘里养的，五年前我得一大厨，他有一手独门绝技，便是熬制这甲鱼汤；甲鱼的年纪约大，这汤熬出来便越鲜，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姜老不要自谦，那大厨的本事固然厉害，但您养鳖的手段也不落下风；要不是有百闻苑这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恐怕也吃不到如此鲜美的甲鱼汤！”

“哦？没想到这一道菜品就能得到林先生如此盛赞，不过这汤在这一桌中也并非什么压轴菜。夜才至三更，咱们可以慢慢品。”

说话间，一滴汤从勺子上滑落，滴回碗中。

林清华也眨了眨眼，然后叹气道。

“菜固然好，但美味与否还要看心情。姜老今天如此盛情招待林某，但我却因为这连日以来公务繁忙弄的一腔郁闷啊。”

“嗯...？林先生为何事忧愁，老朽也许可以帮忙分忧一二。”

“为这历下城中摇摇欲坠的太平而愁。”

说着，林清华放下勺子，抬起头来继续道。

“自新法颁布以来，人与妖井水不犯河水数十年，眼看大家都要摒弃前嫌去各自忙于自己生活的时候，偏偏就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家伙想要破坏这份宁静，姜老你说恼不恼人？”

“着实恼人！”

“前几日，我们妖怪办在黑龙潭公园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曾经名声在外的狮王——黄震。本来这事根据胡玉儿的打算，是暂时不公开的，但没想到在三天前消息却不胫而走，整个里侧世界闹得满城风雨。”

“哦...？竟有这等事？”

又抿了一口茶，姜别那面不改色的样子显然是早就知道了。

毕竟已经到了这时候，别说在历下城布满眼线的他，只要是与里侧世界稍有瓜葛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

“黄震是当年反抗新法的代表人物，但在据理力争后又主动下山，并且为了做出表率、放弃了与自己实力相匹配的高额扶助金，跟他的弟兄们一起按照平常小妖的等级去领钱。可以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接着，林清华又喝了一口茶，叹气道。

“当年，仙儿姐还在妖怪办时，由于看中黄震的为人，自掏腰包赠给了他一副仙药去治疗在之前交手中造成的永久性创伤，但黄震也婉言谢绝，称会落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