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天宝十四年
作者:江山至 | 分类:历史 | 字数:43.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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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西征,北伐,南下,东进(二)
第213章 西征,北伐,南下,东进(二)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颜季明就闭口不谈自己那套和平与发展的观念了。
长久的和平消磨锐气,无休止的战乱导致社会秩序的崩溃。
府兵和募兵能够同时进行,主要还是依靠那一整套已经趋于完备的军功制。
一边内部发展,一边向外开拓,就好像是是挥舞镰刀向外,腰里别着锤子。
百姓和士卒们的热情被极大激发起来,军功制的核心就是多劳多得,而且只要你付出,魏王府还真的给你回报。
可惜这幅热火朝天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河南的雨季到了。
黄河沿岸的堤坝都需要加固和增筑,河南的水系较多,因此不只是黄河,不少河流在暴雨来临时水位暴涨,当地官衙不得不发动起大量人力物力修筑堤坝。
做到这一点其实不难,当地人都知道水淹的是自家种的地,肯定会卖力气去修筑堤坝,官老爷们不用跟在后面抽着小皮鞭剥削他们,但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得加入到救灾的人群中去。
以往这最多只是道德上的要求,就算唐律上对此有一定的标准,同时也可能会在灾后惩罚做事不力的官吏,但,谁在乎那点名声呢?
这个年代的秋名山,比的是后胎和靠衫。
后胎够大,靠衫够硬,也就不可能翻车,或者是摔下车的时候最多擦点皮。
但现在,洛阳那边派出了四队官僚,说带头的人是朝廷钦点的河南监察御史刘晏。
朝廷钦点四个字直接被人忽略,让人下意识就注意到的,则是他们都是洛阳官僚这一点。
惹不得。
“听说荥阳那边又被查出了三个。”
“唉,何苦呢,都做到那位置了...”
“你不懂,老兄,我跟你讲...”
裴凝喝的酩酊大醉,但那种河北大汉的豪爽随即就涌上心头,开始眯着眼睛胡咧咧。
“家父...先父当年可是大将军,你知道大将军三个字怎么写么?我教你...”
“他在做官的时候呀,弟兄俺也看到了不少事,不敢说,不敢说啊...”
两壶酒喝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和沽酒的老者拱手作别,提着一斛打好的酒,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洛阳住的那个小宅子是租的,每月得给钱,好在房东知道了他万花密探的身份,吓得只敢每个月要点铜钱意思意思,平日里还送些菜蔬来讨好他。
这小日子过的太够意思了。
裴凝很感激那位魏王,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在西域刀口舔血或者是被指使着当刺客要好多了。
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空洞。
习惯了在西域用黄沙洗面,河南的天虽然也阴晴不定,但对他来说,已经温柔的像是少女的手。
说到少女,他那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就清醒了许多。
不久前城里还有些地方,养着所谓的“暗娼”,从高档到低端、从上流到下流的各种服务全都有。
只不过,它们很快就被取缔了。
之前房东和他闲聊的时候,对方还满脸谄媚的说有机会一定替他说门好亲事,裴凝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却又觉得有些必要。
老头子大概是五十多岁才有了自己,自己可没必要像他。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拔出腰间的“裴将军剑”想看看,但在剑刃拔出的瞬间,他身后传来动静。
“谁?!”
裴凝醉意消散了许多,霍然转身,持剑对着周围的黑暗。
片刻后,破空之声响起。
......
“昨夜至少有十六名万花在路上受到了袭击,”陈温站在颜季明身旁,读着手里字条上的内容。
“死了两个。”
颜季明写字的手停顿下来,将笔放到一旁。他低头看着刚才写的东西,问道:“抓到人了吗?”
“没有。”
陈温摸不准魏王是重视还是不在乎这事,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有几个人反应快,中箭的时候受伤较轻,但还是没追到刺客。”
“又是刺客。”
颜季明敲了敲桌子,神情平静。
“那么多钱粮俸禄,发给谁了?”
陈温低头没有回答。
“那么大的权力,是给狗拿去装威风了?”
“臣...”
“挨打不知道还手?”
“臣明白了。”
就算陈温性子再好,这时候也忍不住在心里痛骂昨晚搞事的那批人,本来魏王就因为洛阳万花出了陆培那批人而心生不满,再这样下去,估计坐镇洛阳的得换成明教那批人了。
陈温一路小跑出去,到了门口的时候,撞见一个手里拿着信的文吏,平日里与自己算是熟识,便唤住他,问道:“谁的信?”
“朝廷送来的。”
那人神色匆匆,也顾不上和陈温说两句话,便赶紧朝里面跑去、
陈温摇摇头,赶紧离开魏王府去做事了。
“朝廷给河南这边塞了三个...节度使?”
崔佑甫把信放下,觉得实在荒谬。
第二百一十章 西征,北伐,南下,东进(二)
“不光是河南,河北除了魏博镇外,新增了两个镇。”
范阳镇、成德镇,再加上颜季明的魏博镇,就是臭名昭着的“河朔三镇”。
但魏博镇已经养出了颜季明这么一个魏王,朝廷那边肯定不是打着再捧起来几个魏王的念头。
“分割,拉拢。”
严庄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不屑地说:“早先咱们给朝廷上疏主动要求设立军镇,其实就是表示不会和它交战,但朝廷莫非还当真了?”
颜季明向后靠在太师椅上,懒洋洋道:“既然都看完了,那就说说,怎么应对。”
当初他要表达出来的也就是一个态度:
你是老大,你永远都是老大。
结果人家真的要派马仔过来接收场子的时候,洛阳这边已经开始考虑火拼的可能性了。
朝廷那边不用多说,已经吃了无数负面buff,缺粮缺兵缺人,光这三项就足以让一个朝廷垮台。
洛阳这边情况要好上无数倍,但颜季明也不愿意现在就翻脸。
天雄军在河北跟随李光弼安定太原府,神洛军主力在淮南围攻高适,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封常清如实传递回了军报,损伤是有的,但相比于获得的大片土地来说,这些都只是阵痛。
颜季明坐镇洛阳,手下也有一定的兵力,但要是向西进攻,先并陕郡,再攻潼关——这并非做不到,但却得不偿失。
咸阳之战结束后,郭子仪坐镇关内,立刻就注意到了潼关方面的漏洞,紧接着就出兵“收复”了潼关和陕郡,态度格外强硬。
随着郭子仪兵权被一步步削弱,李亨那边着重于从漠北和回纥身上收回利益,同时还想稳住西域,所以不得不调动手头所有的兵力。
在他和朝臣们看来,潼关坚固无比,所以就算是仅仅把陕郡百里土地当做缓冲地带也无所谓,只要坚守住潼关就好。
等朝廷喘过气来,一切都会重回正轨。
两仪殿外,新相张镐负手而立,看着殿外的风景,轻轻叹了口气。
天子越来越喜欢在两仪殿召见臣子,这表示他不想看到大部分朝臣,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张镐为人刚正不阿,于文武两道都有相当的才能。
这人在历史上的这时候,应该被派去管河南军事,兼任河南节度使,督统淮南等道诸军。
而现在,河南早失,淮南已弃,淮南节度使高适困守在淮南最后一处孤城内,纵然已经断了粮,但还是拼死坚守在那里。
张镐不厌其烦地劝说天子,告诫他淮南和江南的重要,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不是天子没有锐气不想收复失地,是如今的大唐已经拿不出更多兵力了。
吐蕃撤军的时候被李嗣业赶上,大败一场,但李嗣业随即就因为在冲阵厮杀的时候伤口迸裂,死在了乱军之中。
战胜后,其他士卒才惊觉坐在战马身上的主将已死多时。
不是因为天黑看不清,而是李嗣业始终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直直坐在战马身上,仿佛仍在目送将士向前冲锋,兀自威风凛凛。
从他身上到战马腹部,是一条条发暗的血痕,谁也不知道,他的伤口迸裂后究竟流出了多少鲜血。
只能看到那一面猩红的旗帜在风中飘荡,残阳如血。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这场袭击阵斩四千余,吐蕃人受到惊吓,连夜溃退败走,两名吐蕃猛将在乱军中被杀,首级被带回。
只是得胜归来的将军,已经无法活着看到这一切。
天子下诏全城缟素,为李嗣业发丧。
跪伏在道路两旁的百姓都在放声痛哭,并非怀念李嗣业的功绩,而是恐惧那个已然黯淡的未来。
张镐身为三高官官,也就是实际上的宰相,没必要替李嗣业举哀,但此刻,当他看到那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将手抬到头上,摘下了自己的发冠,然后接过一条布带,系在额前,缚住发髻。
作为朋友,这已经算是全礼了。
“小人拜见张公。”
“不用这般多礼了。”
张镐摆摆手,看着穿着白甲的年轻将军,问道:
“何时抬棺安葬?”
“已经开始了。”
沉默片刻,张镐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你也姓李是吧?”
“是。”
“在安西那边做事?”
年轻将军摇摇头,更正道:“是西北,早年曾跟随清源县公、太子太师王公讳忠嗣征战吐蕃。”
王忠嗣手下的旧将?
张镐思忖片刻,心里早有了主意,随口问道:“既然是西北那边的,那你可知,这次吐蕃为何会突袭京城?”
“小的不敢言。”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有何不敢?”
年轻将军平静地指出一点:
“您是相,小的不过是军中一裨将。”
“我知晓你之前的功劳。”张镐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或许今日之后,你就不再只是一裨将了。”
年轻将军只是低下头,掩住脸上一丝嘲弄。
自己如今也不过堪堪三十,就算以往有些功绩,但,君不见王忠嗣是怎么死的?
他生前兼任四镇节度使,极受宠信,威震天下,而后只因为天子猜忌,死的比狗还不如。
自己在他军中立下了功劳的那几年,先是李林甫当政,而后是杨国忠把持朝局,又如何得升官?
听说,王忠嗣死在任上的时候,地方送给朝廷的奏报里,只有简单两个字来概括。
暴死。
上司死的都那般凄惨,他也因此就收起了些心思。
反正,留在西北与外族征战,拼的是一刀一枪的厮杀,若是强要升迁,说不定面临的就是来自自己人的明枪暗箭。
张镐见年轻将军沉默不语,也猜出了几分心思,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李晟。”
“你与李将军同姓,也应当以其为样才是。而且...老夫说的话,从不作假。”
张镐声音沉沉。
“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也正是尔等武将报效朝廷的时候,赏罚必信...”
李晟现在却是也就是个年轻的小将军,地位其实不高,但他这十多年来,跟随上司驱逐羌、党项、吐蕃,征战之中,早已立下了大量军功。
高仙芝在河东病重不起,李嗣业伤口迸裂死在军中,仆固怀恩等将领,要么叛走,要么因为不满而另生他意。
朝廷人才凋敝,不是说说而已。
现在只有大量提拔新的官吏和将军以弥补空缺,而且以李亨的私心来讲,他也希望看到这一点。
前朝的人,终究是用着不放心。
今日召见李晟,也是他心血来潮,而在长安等待封赏的新一批将领,其实还有不少人。
李晟忽然抬起头,直视着张镐。
“王公当年走之前,曾跟我们说过一句话。”
“臣子忠国,犹如稚子爱恋爷娘。就算爷娘不是善人,稚子心里,也终是存着一分孝心。
您无需以道理劝诫小人,
因为,这些道理,小人早已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入宫前看到的场面。
发丧的队伍里,多出两人。
建宁王李琰,新城王李仅。
两名皇子出现的时候,立刻就引起了注目,后者不谈,前者可是备受天子宠信的,广平王在河东那边受了伤,不得不退下来修养,听说天子有意让李琰去接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
当着所有人的面,李琰开始宣读旨意。
“...国家临危,时局板荡,唯赖国公以孤勇持军,今骤闻噩耗,不胜悲愕...
着加谥号...忠勇!
追赠...武威郡王...”
旨意读完后,他和弟弟跪在灵柩前,然后站起身,在身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建宁王和弟弟将棺椁抬起,担在肩头。
“起棺!”
他喊道。
李嗣业的儿子泪流满面,早就跟着将棺椁担在肩头。
虽说于礼不合,
但他,还有看到这一幕的将士们,已经将之前的芥蒂放下。
武威郡王下葬,皇子亲自抬棺送行。
“这就够了。”
李晟声音有些嘶哑,他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旁,仔细看去,立刻低头躬身。
“小的拜见郭公!”
“不必多礼了。”
郭子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从两仪殿内走出来。
“天子已经决定,任你为朔方行营节度副使。”
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阴郁。
“朔方军,交到你手中了。”
郭子仪向前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道:
“替他,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