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一切都按照任溪知的预想进行着，出现在赵忆孚面前的是释净。

“忆孚。”

赵忆孚没有回应，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纯黑的眼中没有半点光。面前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循着本能而行、拔出了武器。

魔物们没有跟着赵忆孚停下，它们从他身后分开，越过两人继续向前。

释净自然不可能让它们就这么过去。他身上佛光大亮，沾上光的魔物如遇阳春雪、融化成黑色物质流淌在地。

可这光伤害的不仅是魔物。

“啊——”

赵忆孚就站在释净面前，他也碰到了释净身上的佛光。释净亲眼看到他苍白的皮肤在佛光的照耀下消失，露出其中血红的骨肉。

赵忆孚抱头后蹿，释净下意识收了神通。障碍消失，魔物们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向前。

“原来是这样...”

被佛光灼伤后，赵忆孚的双眼黑色不再，血色的红布满他的眼，那不是人类的瞳色。见到这一幕释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忆孚，原来你真的是魔。”

......

“释净师父，他已经入魔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他？”

“阿弥陀佛、忆孚，他只是入魔，并不是魔。我们出家人，万没有弃人于水火的道理。”

“那要是他之后变成了魔，要伤人怎么办？那我们不就是救了一个坏人？”

“真到那时，为师会负起责任送他入土。但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为师就不能弃他不顾。”

......

过去话语犹在耳边，释净也曾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发觉自己不忍心下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前的是魔，却也是跟在自己身旁百年有余的弟子。

赵忆孚还在襁褓时，他就已经将人带在了身边。释净看着他从牙牙学语长成俊逸青年，其中若说没有投入半点感情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赵怀仙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当时释净还以道心承诺，定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

释净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造化弄人。

手不自觉攥紧掌中木珠，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赵忆孚已经入魔，他须得亲手杀了这个孩子、这个曾经亲切地唤他“师父”的孩子。

魔物已经越过他涌向城下，再不过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者会死在魔物口中，他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了。

双掌颤抖着分开，他的掌心缓缓对向赵忆孚。带着净化气息的灵力聚在他的掌心，对面的赵忆孚却没有半点反应。

脑中闪过了什么，他突然止住了灵力的涌动。

事情应该还有回缓的余地，赵忆孚虽然是魔，却还没有伤人，他一定还有得救。

其他人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姜长鸣本想过来帮忙，却被姜长峰一把拦下。

“你拦我作甚？”

“让你这个看不懂气氛的呆子过去只会坏事。赵忆孚还是让释净大师解决吧，这件事我们都不好插手。”

“？”他也是察觉到释净的模样有些奇怪才想出手帮他，“你说这释净大师也是，对一个魔有什么好犹豫的。凭一己之力毁了四方城门，这种级别的家伙留着只是祸害。”

“你还是闭嘴吧。”

“？”

“下不了手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银铃似的娇笑声响起，纤长的玉手盈盈攀上了赵忆孚的肩，身着紫袍的妙龄少女从他身后探出了头。

本想旁观的几人一见来人顿时惊住：“不好！”

他们连忙动身打算去帮忙，却被另外一人现身拦住。

零露的手游移在赵忆孚颈前，偶尔虚虚划过他的皮肤，最后一把掐住。而从始至终，赵忆孚都没有半点反应。

“住手！”

“唔？！”零露睁大了眼，表情楚楚可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什么凶我！我明明在帮你，在你们修士眼里，魔族都该死不是吗？”

“因为赵忆孚，上一战中死了多少凡人和修士，他早就罪无可赦了。”

“不是他的错，”释净没有被她的话带偏，望着面前的少女，他冷静的可怕，“是你蛊惑了他。忆孚他本该是人。”

“这位大师，你说错了，”零露粲然一笑，“我没有蛊惑他，顶多就是在他脑海中说了几句话。我的声音对人类来说不起任何作用，而赵忆孚会变成这副模样，完全是因为...”

“他本来就是魔。”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生来为魔种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人。你将他带在身边，不也是为了防止他有一天‘失控’伤人吗？”

半浮在空中，零露的下巴搁在了赵忆孚的脑袋上：“所以现在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新一轮魔军终于还是到达城下，与人类修士交锋。这一次包括秦家在内的五家和十宗的高手半数出手。他们本想观察将级魔修的所在，可魔军中突然出现了格外强大的气息，容不得他们再“惬意休息”。

第197章 终末的故事（7）

十宗中以李思恒为首的天符阁一众最为忙碌。在魔军再临前，李思恒就察觉到了不寻常的空间波动。

终于发现了端倪，李思恒刚准备动手，只见一个巨大的法阵缓缓成型，然后升入不周高空。

法阵无形，如若不是他的眼睛特殊，也许连他都会被瞒过。

在他眼中，庞大而不绝的魔气自空中倾泻，注入不周方的魔物身上。眼看着法阵的笼罩范围不断扩大、甚至要达到逐鹿境内，李思恒连忙带人前往阻止。

可刚刚离开逐鹿边界，李思恒便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而后从修为最低者开始，前来的天符阁弟子无端自燃，惨叫声不绝于耳。白宸急忙顶替李思恒的位置，下达撤退的命令。

再一睁眼，周围尽是白茫茫一片。附近唯一不是白的就只有眼前的男子，李思恒面不改色，语气轻淡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任溪知。”

“都说同世代里，你是我唯一的对手。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切磋过，”说着，任溪知拔出了腰间剑，“来？”

那不是他的佩剑，只是他从深古那里借过来的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不过对付李思恒，这把剑应该够用了。

李思恒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半晌他双手抱拳，朝任溪知深深一鞠：“天符阁第四百八十三代掌门李思恒，叩见祖师。”

“果然被你猜到了。”

挽了个剑花，任溪知将剑扔到了一旁：“真没意思。”

“那就不用剑了，”懒懒抬起右手，他的两指并立，“让祖师来考一考你的功课。”

“谢祖师赐教。”

李思恒的话音刚落，墨色的符印瞬间成型、自任溪知头顶猛地盖下。

......

“抱歉，此路不通。”健硕的男子挡在了姜长鸣一众的去路上，男子碰了碰拳，笑容格外明朗。

这人温济桓认识。

“少英。”

被人认了出来，少英看向说话的人。认真瞧了瞧，他的脸上泛起了疑惑：“你谁？”

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温济桓哑然失笑。

“一起上吧，对他没有留手的必要。”

......

“师父！”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本在逐鹿城中休憩的神农谷双花皆是一愣。相视一眼后，她们连忙沿着气息的方向找去。

神农于她们而言是师、亦是父，这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因此，比起神农的立场，她们更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直到看见这道熟悉的身影，她们才真正放下了心。

可下一秒，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百兵阁的林蛮在这里，还有他们也跟来了。

“神农谷主。”

清冷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其中蕴藏的杀意让两姐妹背脊生寒。

猛地转过头去，天亦晴和天亦麟的剑都已出鞘。天亦麟身旁的那只白虎正舔着爪子，毫无情感的虎眸时不时扫过神农。两姐妹都知道，那是看猎物的眼神。

“你叛了十宗。”

在场人都听得出这不是问句，鱼玉瑶急忙挡在神农的身前：“这一定是误会。神农仁善、普济世人，这点谁都知道。我师父他不可能和魔族沆瀣一气。”

代谷主也连连点头，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她的长针已经在手。与天家兄妹兵戎相见非她所愿，但如果他们执意对她师父下手，那就恕她抱歉了。

天亦麟脸上带着笑，只是这笑丝毫不达眼底：“哦？如果神农谷主真的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露面，而且还是和魔军一起出现的。”

“谷主不如和我们解释解释？”

“别废话了，杀了他，为父皇报仇。”

天常明遇难，天亦晴失了以往的冷静。对现在的她来说，凡是和任溪知站在一边的，都是她的仇人。

“杀他”并不是嘴上说说，众人身后无端生寒，神农所站的位置不知在何时已经被雷网包围。

天亦晴俯身而上，天亦麟紧跟在她身旁，甚至比她还快一步。而本该在他附近的阿白已经没了踪影。

雷网缠上了神农的身，低头看着手上雷丝，他的余光中出现了金色的灵刃。

“师父！”

代谷主的反应极快，几乎在天亦晴动时，她就已经出手。可惜再快也快不过林蛮。

在代谷主有动作时，林蛮闪身来到她身后，一个反手劈在了她的后颈。几乎同时，她看向了鱼玉瑶，黑棕色的眼瞳在这一瞬闪过幽蓝，无意与她对视的鱼玉瑶识海一阵轰鸣，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接住师姐妹二人瘫软的身体，她向神农点了点头。这是她能为神农做的最后一件事。

感激地看向林蛮，被身体的酥麻唤回注意，他收回视线，看着攻向自己的两兄妹。

他自然不介意就这样死在他们手上，可温简希望他们十人能够全力以赴。既然是法则所愿，那他必会完成。

轻描淡写地撕开缠在身上的雷网，神农终于要认真起来了。

他是医修不错，可谁说医修就不能打架的？

徒手接住了阿白的灵刃，五指合拢，那比成人手腕还粗的灵刃在他手中报废。面对天家兄妹的攻势，他不退反进。

他的出手让世人第一次认识到医修的恐怖。

......

身为纪家的天才，纪旭自然也是这个“剧本”的主角。虽说他这个主角没什么存在感，但他也是有在实打实发挥作用的。

作为天才器修，他发明的灵器成了逐鹿方守城的最强武器。

器修的作用从来不在正面战场，纪旭的重要性不比战斗中的任何一个人小。事实正相反，如果没了他的支援，逐鹿方的伤亡情况至少会比现在高出一倍。

此时的他正在城上检修着轰灵炮。

魔军中有不少拥有御空能力的魔物，因此城上其实并不安全。

器修又手无缚鸡之力，于是黑戎和纪燃香便紧跟在纪旭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同为纪家人，纪燃香保护纪旭是再正常不过，但是黑戎在这里就显得有些突兀了。而且最奇怪的是，这是黑戎自己要求的任务。

谁不知黑戎和温家关系甚好，纪家曾暗害过温简，按理说黑戎就算不记恨纪家，也不应该好心出手帮他们。

纪家虽然觉得奇怪，但多一个帮手保护纪旭，他们自是求之不得。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以防万一，纪家几位大能也跟在纪燃香和黑戎身侧，美其名曰：“协助他们。”

黑戎并不在意他们的小心思，他本来的目标就不是纪旭。

温简曾说，当初那十人就是十宗的开宗祖师。他仔细回想和老爷子在一起生活的点滴，最后也只想到一种可能。

他只是憨，不是笨。毫无武艺傍身，仅凭一人一剑就能在巫山荒林中生存下去的人，怎么可能会愚笨？

“黑戎，你这是何必呢？”

苍老的叹息声凭空出现在四周，听到这个声音黑戎浑身一震。他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你要杀了我么？”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半空。低头看着城上的人，声音的主人缓缓落下。

那人的样貌越来越清晰，直到完全看清了他的相貌，黑戎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坚定摇头：“不，老爷子，我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