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少英心里的异样感越重，他很确定自己认识面前这位狐女，准确的说、应尊称她为法则。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虽说法则大多都是金眸，但因性格原因，每位法则看人眼中的情绪都不同。

女娲慈爱、庚辰温柔、盘古宽和、伏羲看似淡漠实则关心...而少英从这双眸中看出的，是凉薄的笑意和属于强者的孤傲。

少英还在思考，下一秒天地忽然倒转，他不受控制地垂直下坠。不是天地倒过来了，是他被倒过来了。

“请阁下管好你的眼睛。”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一直盯着他身后的小柒看，温简脸上笑容不变，眼底的冷意却更明显了。

就这一转，少英终于想起来了。

这双眼睛他有印象，她来自某位强大的法则，她败在四凶的阴谋中，却还是让不可一世的穷奇吃了大苦头。

身体变得僵硬，寒意从灵魂中冒出，连阻止自己继续下坠的力量都使不出来。在这一刻，少英突然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还是温简出手将他定在了半空，防止他就这样摔死。

控着他的肉身，温简让少英重新回到他和小柒面前。当然，这个时候的少英还是倒着的。

嘴唇不自觉发颤，他嗫嚅着迟迟不敢开口。无数次轮回再生，唯有那段记忆最为深刻，也唯有那几位法则他至今不敢直面。

他知道这位不再喜欢人类，正犹豫着要怎么称呼她，就见她开口解了他的难：“我名小柒。”

“是，小柒大人！”少英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先把人放正吧，这样我看着难受。”

这话小柒当然不是对少英说的，温简点了点头，听话将少英“摆好”，甚至贴心地帮他复原了原来的站位。

在温简面前求死的勇气荡然无存。在小柒面前少英局促不安，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如何，决定了吗？”温简问的是少英的死活，他说过，这由小柒决定。

小柒看都没看少英，脑袋一动、柔软的狐耳就贴上了温简的脸：“留着吧，你不是有用么？”

“你看出来了？”温简眼底的冰冷在面对小柒时自然化去、变成了惊讶，听小柒这话，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打算。

事实上小柒根本不知道温简想做什么，但她知道以温简的性子，就算不杀了攻城的这四位“主将”，也不会让他们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

倒不是说他偏袒人族，想要杀一杀魔族的锐气，单纯是因为当初法则们的败北与这十人有关。温家人向来帮亲不帮理，就算温简现在已经是秩序的神明了，但他还是姓“温”。

他不动这四个人自然有他的考量，正是知道这一点，小柒才会觉得这四个人对温简来说还有用。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跟温简解释。感受到温简的吃惊，她的狐眸弯成了月牙：“可别小看我了，你的那点小心思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是，”讶异化为笑意，温简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我的小柒最厉害了。”

“这就是热恋中的法则吗。”

含笑的叹声从蜃的头顶发出，蜃和青鸟不明所以，两兽相视一眼，懂事地没有说话。

小柒侧着脑袋看他：“你又怎么了。”她以前怎么就不觉得白泽这么多事呢。

少英再吃一惊，他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位法则，而且他刚才说什么、热恋？！

虽然已经猜到了事实，但当自己的猜想被证实，少英还是忍不住心惊。

强烈的爱意是女娲为了让种族繁衍壮大、特意为生灵设下的情感。实际上，大多数法则之间都以亲人的身份相处，几乎不会对同伴生出额外的爱意。

这一点少英当然不知道，他吃惊的是那位淡漠傲慢、平时懒到极点的大人居然与人相爱了。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他脑中浮现的是昔日钦明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感慨一下罢了。”身为“智慧”，白泽看穿了一切。他既为温简和小柒之间的奇妙氛围感到新奇，也为他们之间的“痴傻”感到好笑。

女娲曾对他说过，“相恋是一种奇妙的状态”，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明明两位法则都不笨，偏偏在对方的事上格外“迟钝”。

“小柒，谢谢。”

转过头，入眼的就是温简那温柔而正经的表情。小柒知道他是在谢自己会顾虑他的想法，不过这种事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看他这副表情，十有八九又是脑补了很多“她受委屈”了的无聊内容，对此、小柒都已经懒得解释了。

如果换作以前的她，面对能杀了十人的局面，想必考都不会考虑直接就动手了。只是现在，小柒的狐狸尾巴摇了摇，她对人类的恨意早就没那么浓厚了。

而且现在的她也看懂了女娲的用意，虽然也有满足孩子愿望的成分在，但她更多是在惩罚十人。

长生不死，听着多么美妙。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恐怖。

第178章 放过

以凡兽之身活过的这万年是小柒最奇妙的体验，虽然与温简在一起的时间连千年都不到，可现在的她已经想象不出来没有温简在身边的未来了。

生命不可逆。看着亲朋挚爱先自己走一步，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她也算体会过，只不过法则不会死，所以她知道他们会有再见之日。

可人族不是。灵魂进入轮回，而后洗涤、新生，属于他们的独特记忆与体验全部消散，那时的他/她已经不是原本的他/她了。

这亿万年间，如果十人没有和其他人类发生交集，那他们受的苦可能还会少一点。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狐尾愉悦地摇着，看着少英如今的模样，小柒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

灵魂的“苍老”做不了假，看着自己的在乎的人一次又一次消失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一定比死还恐怖。

遭受诅咒的十人没有神明的灵魂和力量，空有神明的寿命。光是庞大的记忆量和日益麻木的心灵都足以令他们崩溃。

求死对他们来说不是痛苦，反而是解脱。

“你走吧。”

因小柒的出现产生的恐惧已经消失，少英此行是来求死的，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法则。

少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解脱了”的念头复燃，还没来得及兴奋就没听见了小柒说放过他。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直接浇灭了他心中燃起的火光。

他呆愣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长久的期待落空，在那一刻、他抛却了一切朝着小柒大吼：“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睡那么久睡傻了吗？！我是少英，是当初参与了‘杀害’法则行动的人。”

“帮助四凶隐瞒行踪的人有我，‘杀’庚辰的时候我也在场、谋害其他法则的事我有参与、吃法则血肉的人有我一份、四凶作恶的力量是我提供的。”

“如果不是我们，四凶根本不会那么快得逞，你们也不用被迫沉睡那么久。”

“我做了那么多迫害你们的事，你居然不想杀我？！”

“为什么？！”

少英不信。享受、乏味、癫狂、寻死、重生、麻木...这几乎是十人都有的经历。时隔那么多世，他再次找上昔日同伴就是因为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活腻了。所以他们作局唤醒四凶，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真正的死亡。

小柒的苏醒是意外之喜，眼前的她对少英而言就是走向目标的捷径。可现在这捷径居然说他不能走。

少英不相信，如果他对她出手了，她还会说“放过自己”这种话吗？

寻求解脱的欲望超越了一切，少英双目赤红，他提拳挥向温简和小柒。这一拳他没有任何虚张声势，拳头上蕴含了他十成的力量。

他们十人是这世间最靠近法则的存在，少英的全力和李思恒他们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同。

拳头带起了风，离他最近的温简看到了他拳头附近有流动的银光。那不是什么风，那是空间的裂缝。

“大人小心！”

一旁的青鸟和蜃连忙想过来挡下这一拳，可惜他们还是慢了一步。甚至连眼都来不及眨，少英的拳已经到了温简的鼻尖。

与两兽的慌张截然相反，当事人和当事狐一点都不慌。温简和小柒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就这样直直看着少英的拳落下。

可少英只是这方世界最接近法则的人类。接近、意味着还没及。

他的拳终究停在了温简的鼻尖。指骨与温简的皮肤相距不过一丝，可就是这一丝，成了人与神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温简嘴角的弧度没有半点变化，他浅浅后退一步，挥手将少英“拨到”了一旁：“阁下太激动了，你需要回去好好休息，顺道冷静冷静。”

身旁似乎有什么动静，还没有转身，少英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英？你在做什么？”

转头看去，零露、濯涟、灵均，三人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他身侧。

三人也是奇怪，他们刚刚明明就在逐月三城的上空。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三人已经很多年没有遇上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了，迅速冷静下来后，他们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面前这对男女。

与下方的魔物感觉截然相反，三人都感受不到面前男女的实力。两人就像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一样，看着全身都是破绽。

可这样的人往往才最是恐怖。

返璞归真。三人脑中不约而同出现了这个词语。

确认过面前人没有敌意后，他们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少英。

温简的“拨”没有字面上的那么温和，为了防止少英再作妖，他稍微限制了一下少英的行为。

此时的少英双拳松开，手垂直贴在了身体两侧。他昂首挺胸地站着，看着是一副正直乖巧的模样。

少英什么时候站得那么笔直过，三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对。

“秩序大人，少英无状，如果他冲撞了您，我们代他向您道歉。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少英。”

能让少英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三人联想到了刚刚出现在他们脑海中的声音，面前男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放心，暂时来说我不会对你们出手，”转过一侧看向满脸颓败的少英，温简语气温和，“我把你的同伴都带来了，今日你就跟他们先回去吧。”

“小柒大人，为什么？”少英还是不能接受，双目的红意已经退去，他的眼中只剩迷茫。

小柒并不想搭理这个疯子，在温简把三人都带过来后，她就放开了他，飞到蜃的脑袋上逗白泽去了。

径直无视了看着她的四人，小柒对白泽抱怨：“没了盘古，这里都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了。”

白泽知道她的“这里”是指这满是裂缝的空间：“法则的神魂脱离储神石时，本源之力会溢出。没有盘古加固，光是法则的那点源力就足够让这方空间就失去稳定。”

“我不管，就是那些人类弄的。”

“你这么说也没有错。不知道是谁发明了撕裂空间这种移动方式，这的确会加剧空间失衡。”

“哼，我就说！好好的一个地方被人类折腾成什么样了。”

“我以为你对人类的敌意没那么大了。”

“才没有，他们还是不讨喜。”

......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这边，温简将少英交还给了三人。

“今天你们就先离开吧。”

听到这句话时，零露三人也是一愣。显然，他们也没想到今天居然可以全身而退。

紧接着，他们就听温简道：“烦请四位帮我带一句话给四凶：‘司火、智慧和秩序不日前去拜访’。”

面前的温简气息忽然有了变化，只见他看向下方，伸指一点：“这方世界的秩序已经崩坏太久，也是时候修正了。”

于人族而言，堪称奇迹的事情发生了：如黑潮一般的魔物瞬间消失、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