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和亓琛匆匆忙忙赶出去接驾，听禀报说陛下人已经进来了，正朝狱牢走去。

他们都没有见到萧祁，只见狱前通道口守着的严士安。

沈括立刻一笑凑上去，客气道。

“严大人您看这可真是匆忙！下官不知陛下突然就造访，实在是有失远迎”

严士安也随意朝他敬了一礼，没有说话。

沈括正要抬步过去，严士安举刀拦住了他们。

“陛下命我等在此等候，大人不必再跟了。”

沈括一副明白了的神情，拉着亓琛后退了几步。

严士安收回了手，恢复了看守的姿势。

沈括压低声音，一副颇为不解的样子。

“严大人，陛下是为了傅相来的吧？这怎么回事啊？这人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啊？”

“陛下怎么想的啊？今日是不是要亲自动手来了？”

“你说这……”

严士安有些不耐烦地皱眉，他怎么知道，他又不喜欢管这些闲事。

“沈大人真这么好奇，不如等陛下出来了亲自问问吧。”

沈括一噎，拉着亓琛退的更远了。

然后偷偷摸摸和亓琛抱怨道：“看到了吧，要不说武将就是让人讨厌呢！虽然都和文臣一样长着一张嘴吧，但说起话来还不如没长嘴，忒让人讨厌了！”

亓琛便小心提醒他。

“陛下也是习武的。”

沈括赶紧闭嘴，环视了一圈道。

“所以我现在还是挺担心的，你说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肯定会把这事推到我头上来，我也太不容易了。”

“唉！出于同僚之情，我们俩也要凑钱给他买个最好的棺木，你说是不是？你打算掏多少？”

亓琛一时哑然没有说话，想到去年谢恩宴上，傅昭年还为自己解围。

自己如今却帮不了他一二。

桌上的一盏灯因为来人的脚步晃了晃火星。

傅昭年看见来人倒不似惊讶，便自他面前跪了下来。

“罪臣见过陛下。”

萧祁瞥了他一眼，不经意地就看到他腰间系着的印章，又收回了眼，负手而立，冷冷道。

“如今这大理寺对待犯人倒是厚道啊，朕不来瞧这一趟，真以为你是来做客的呢？”

亓琛暗中打点了很多，狱中人并没有苛待他，沈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兴许是臣已然认罪，招无可招了，诸位大人才懒得与我用刑，只等陛下的决判。”

萧祁闻言有些漠然地俯视着他，似笑非笑道。

“你认了什么罪？荒淫？私通？欺君？”

傅昭年抬着眼，坚定道：“教唆。”

萧祁眼中一顿，随即慢慢浮起些寒意。

“你的意思是说此番是你教唆了她？她就没有错吗？”

傅昭年没有顾及萧祁转冷的眼神，继续回到。

“确是臣教唆她的。”

萧祁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傅昭年看着他，眼神并没有闪躲。

“臣年长她许多，一直以兄长自居，她自小对臣颇为信任。”

“然……臣却心怀龃龉，情愫暗生。于是以从前的情分为由，哄骗她与我离开启都。”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臣一人的私心。是臣知法犯法，臣甘愿领受责罚。还请陛下高抬贵手，看在她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从轻发落。”

萧祁冷眼听他说完，突然释然般笑了笑，随意走动了几步，又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低头继续笑道：“看来还真是如此，她倒没有撒谎。”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踱到桌边，坐了下来，似嘲讽地打量着眼前人。

“我原先还不太相信，她说是你哄骗她非要拉着她一起走，朕对此颇为怀疑，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样。”

萧祁有些随意地掸了掸袖口上蹭到的灰尘，漫不经心道。

“一开始朕还以为她情深几许呢，总要替你求求情吧，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傅昭年看着他似并不在意，微微笑了一下，慢慢道。

“她说的是事实，是臣连累了她。”

萧祁觉得他此时的笑格外刺眼，他为什么还笑的出来？

语气无比嘲讽道。

“你为了她什么都抛下了，她却把一切推到你身上。你也不在意的么？”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傅昭年再次陈述一遍。

萧祁蓦然就无比气愤起来，厌恶他竟然还要维护她，就像她要维护他一样。

凝视了他片刻，掩了眼中冰冷的神色，刻意换上几丝轻浮，缓缓道。

“对了，你大抵是不知道的。”

他似有缱绻地摩挲了一下口唇，有些嘲弄地瞥着他道。

“今日午后她也像你如今这般跪在朕面前，要她如何就如何，爬过来要宽衣解带，是你不曾见过的吧？”

傅昭年闻言呼吸微微一滞，怔怔地看着他。

萧祁挑着狭长的眼，有些轻蔑地笑。

“但是她除了那张脸么，其他的倒是都拿不出手呢，技术还差的要命。你说朕教了那么多次，怎么就学不会呢？朕也就是看她求的可怜，勉为其难玩一次罢了。”

萧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才痛快了一些，继续道。

“她说你那些日子没碰过她，朕倒是替你可惜了。你怎么不在成亲前试试呢？她可是很会哭的，软的很呐。不过你若觉得遗憾，朕倒是可以和你细说一番滋味啊！”

傅昭年抿着唇看了他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突然开口道：“臣从前将心比心，以为陛下虽然行事强硬，但好歹是爱她的。”

萧祁皱着眉，没有继续说话了。

他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浑话，心中也顿时愧疚难受起来。

傅昭年看着他，神色有些沉痛道。

“可如今臣才明白，陛下您确实不配。”

萧祁闻言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极了。

“朕不配？你配是不是？傅昭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如此和朕说话？！”

傅昭年似有深意地抬着眼，淡淡问了一句。

“陛下刚刚说她爱哭是吗？”

萧祁阴沉地眯着眼眸，没有回答。

“可臣记得她是爱笑的。可能实在是很少在臣面前流泪吧。”

傅昭年微微抬着脸，眼中有些浅笑，似疑惑问道。

“臣一时不知道陛下口中的慕宁和臣心中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萧祁背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青筋毕现，语气生硬道。

“……你现在是在和朕炫耀么？”

傅昭年闻言慢慢垂了垂眼帘，轻声道：“臣只是有此疑问罢了。明明她在臣心中很好，为何到了陛下口中就如此不堪呢？想来各花入各眼，陛下既然如此瞧不上，又何必大费周章去寻回来？”

“你一个将死之人，只有这些废话要问吗？”

萧祁面色不善地冷哧道。

“自然还有一些。”

傅昭年说着抬起墨色的眼，一瞬不瞬地与他凝视，看着萧祁此时眼中的情绪，缓缓道。

“陛下刚刚所说的臣不信，如若她真的对臣无意，为何陛下的眼中还依旧满是妒忌？”

妒忌？

萧祁不可思议地听笑了，停下来后又鄙夷般地看着他。

“她如今已经是朕的了，朕还有什么好妒忌你的？你莫不是当朕和那些后墙中的妇人一般心性？”

傅昭年依旧平静看着他，道：“既然都是陛下的了，今日您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杀臣也不需陛下亲自来这一趟吧？”

萧祁黑着脸转过了身去，有些难堪地闭了闭眼。

很久之后，他转回来，向傅昭年扔下自己的佩剑。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去让她死心，朕让你官复原职，二你在此自裁谢罪。”

他看着腿边的剑，有些惊讶地笑了笑。

“那臣就更加知道陛下想要什么了。”

傅昭年已然确定萧祁是真心喜欢苏慕宁的，那必然也不会真的伤害到她。如此也能放心一些。

但是……

他慢慢拿起剑，抽出刀刃。

横握在颈前，认真道：“臣想告诉陛下，若臣不放手，陛下就永远都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