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是别的姑娘说出来，免不了被安上一个自大狂妄、不知所谓的名头，然后给周嬷嬷带走好好教育一番。

可偏偏，这话是由九姑娘说出来的，顶着她这张脸，任谁也无法违心说一句狂妄。

没看红娘子也只是眼皮跳了跳，然后就假装没听见似的继续饮茶吗？

二姑娘愤愤不平地瞪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造次，只冷着脸扭过头去。

芊芊笑容温婉，隐隐显出颊边两个梨涡：“多谢九妹妹为我着想，不过，我们姐妹三人荣辱一体，既然妹妹肯割爱，不如让给珠珠吧。”

珠珠正是二姑娘的名字，虽然她第一眼就相中了这条裙子，但是……

就算她从小到大颠沛流离、辗转多处，却总能凭借自己的相貌、聪慧博得喜爱，从来没有捡过别人不要的东西。

最终，芊芊选了一条杏粉色襦裙，与周嬷嬷定下培训时间，便告辞离去。

留下林敏儿左挑右选，皱着眉头一条一条看过去。

“这两种颜色怎么能搭？太土了。”

“这个上衣长度不行，就算我这种完美身材穿上也立马变五五身，拿走拿走……”

“……”

红娘子按了按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干脆把这一堆都拿过去让她回房间慢慢挑，眼不见心不烦。

不知内情的姑娘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画舫第二层只能站下三个人，没她们的份儿就算了，连样样都优秀的大姑娘也只得了一条裙子，凭什么她一个人独占那么多？

十姑娘名元元，是个下巴有些圆润、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没什么心眼，因为爱吃与林敏儿惺惺相惜，时不时跑过来串个门。

元元听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小嘴张成了“o”形。

“所以啊，众口铄金，明明是被嫌弃了，传来传去竟变成我独受夫人恩宠，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十姑娘回去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条鹅黄色春衫。

消息很快传出去，姑娘们蜂拥而至，就连平日里对她颇有微词的几个姐妹也忍不住上门拜访，林敏儿当然是来者不拒。

她对漂亮小姑娘一向宽容，十几岁的年纪，放在现代社会还在读初中，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她并不放在心上。

当然，除了那种生性恶毒，出手就是害人性命的。

……

赵宇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青色帷幔，接着，眼睛循着药味定在床边沉睡着的人身上，一动不动。

许是受了伤，脑袋变得有些迟钝，只觉得今天这梦好真实，真实到她头顶冒出的几根白发、眼角淡淡的细纹都如此清晰。

这些，是他们分离将近二十年的证据。

男人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喉间有些哽咽，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林家村，回到了那年盛夏的麦场。

麦子还没收完，怕被村里甚至外村的一些懒汉偷，回家吃饭午睡时，家家户户几乎都会派一个人守着。

张家没有男丁，兰花心疼父亲，便自告奋勇接下了这差事。

那时他们两家的地挨着，他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跑过去寻她，太阳毒辣，他拿干稻草编了草帽给她戴上，还用干麦秸堆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看她侧卧在外衣铺就的床单上睡得香甜，尽管身上都是蚊子咬出来的大包，他的心也像泡在蜜水中一般。

可是后来……

赵宇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憎恨，钱旺！

他这辈子的悲剧都是因他而起，错失了兰花，害年迈的父亲客死异乡，还有当终于辗转打听到兰花的消息，却被打得半死不活，无法去见她。

他发誓，这次如果能活下来，往后穷极一生都不会让钱家好过。

“咳咳……”咳嗽带动了身上已被包扎好的伤口，也惊醒了床边守了彻夜的女人。

四目相对，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林敏儿趴在窗前，偷偷戳破窗户纸往里看，只来得及看到她娘羞涩地理了理头发，然后……

然后就被一脸无语的三婶提溜走了，还被耳提面命地教训了一顿，堪比上礼仪课时的周嬷嬷。

老童生晚上是跟着三叔三婶住的，白日来这边吃饭，这会儿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边喝茶，边看着林敏儿蔫哒哒摊在躺椅上，一会儿躺成个“一”，一会儿躺成个“Y”，准备换第三个姿势的时候，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赵宇撑着身子往外走，脸色煞白煞白的，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且很有可能会给好不容易重逢的她带来危险。

张兰花满脸泪痕，想伸手拉住他，却又担心扯到伤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在看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一幕的女儿，更是紧张得不知双手双脚该往哪儿放。

“娘。”

女孩儿娇软的声音响起，赵宇身子一僵，跟张兰花一样额上沁出了汗意。

他们没名没分，孤男寡女共处一晚，孩子会怎么想？会不会……

正想着一些严重后果，却见小姑娘歪头冲男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清脆而大声地喊了句：“爹！”

众人：……

院子里所有人被林敏儿弄得目瞪口呆、怀疑人生。

只有系统笑得想死。

“上辈子他为原主收尸、立碑，替她喊一声爹，不为过。”

况且，她在天香苑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时间在这边耗，干脆下一剂猛药，尽快帮这两位有情人打破世俗枷锁，终成眷属。

试问阔别多年心上人的孩子初次见面就喊你爹是什么体验？

赵宇表示浑身僵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要不是当年两人发乎情、止乎礼，没做过什么越线的事，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自己的亲闺女。

厨房里。

三婶眼睁睁看着张兰花把手里的白菜叶子一层层薅下来，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菜心，要不是她及时把泔水桶换成菜篮子，今天中午得喝西北风。

此时林敏儿正在和她这位便宜爹赵宇单独谈话，女孩子年纪还小，一脸稚嫩，但在张兰花离开之后，气质却陡然变了。

尤其，当她把自己这些年瞒着母亲做的事和盘托出后，赵宇神色越来越凝重，再也无法把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钱旺不仅是您的仇人，也是我的。”女孩儿冷着一张素白小脸，神色认真：“要不是他，我娘怎么会嫁给林斌那种人，吃这么多年苦？”

赵宇闻言，被子里的手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