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驰手指一凝，这才将目光投向砚台，随即冲她笑着道：“抱歉。”

他笑得过于好看，令苏锦璃有点儿发晕，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将砚台推到她面前，道：“墨磨好了，其余的事，得由苏娘子自己来做。”

什么意思？让她自己写信吗？

苏锦璃托着腮一脸迷惑，随即才想起来：诶，孙怀景的事，他还没回答自己啊。

可抬头时，沈心驰已经负着手潇洒离去，背影如猷劲山峦，写意而悠远。

这沈大人，还真是高深莫测呢。

苏锦璃再次生出这句感叹，然后便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三天后，她突然馋起芙蓉楼的桂花糕，便差小柔去帮她买回来。谁知小柔回来后，不知是遇上什么事，脸颊都气得发红，将桂花糕递给她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锦璃看得满心疑惑，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小柔看着她摇头，可眼神游移闪烁，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怀琴比她长两岁，见不得她这般不稳重的模样，走过去问：“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对姑娘说的？”

谁知小柔望着她，哇的就哭了，这可让苏锦璃慌了神，她这小丫鬟没心没肺的，到底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欺负了，连忙凑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谁知小柔哭得更大声了，小脸儿涨得通红，气鼓鼓骂：“孙……孙怀景，他不是个好东西！”

“你乱说什么！”怀琴听得一惊，轻轻在她胳膊上拧了下：“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姑娘了。”

苏锦璃皱眉，随即拉着小柔坐下，柔声道：“你别哭了，好好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柔用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狠狠吸了吸鼻子，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她今日去了芙蓉楼买桂花糕，谁知这么巧，还没进门就遇上了沈心驰。

沈大人面色匆忙，见到她便松了口气，说他赶着回大理寺，但是将一个匣子忘在了二楼的凤阳阁里，现在也来不及去拿，请她去帮忙拿出来交给楼里的伙计收好。

沈大人特地嘱咐，小柔自是不敢怠慢，连忙上了二楼去凤阳阁里找到了那个匣子，可她捧着出门时，却听见自隔壁阁房里，传出自家姑娘的名字。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她留了个心眼，赶紧找了个地方藏好，竖起耳朵仔细再去听，好像听见旁边的人叫他：怀景兄。

这才终于想起来，那是常来府里找自家姑娘的孙怀景孙大人。

“然后呢？”苏锦璃似是猜出些什么，面容却是无比平静，“他说我什么了？”

小柔捏起拳头，愤愤道：“孙大人……呸，孙怀景，他似是喝了很多酒，说话有些不清，但我能听出他很得意。他说自己苦读十几年，等得便是这一刻，升职回京，迎娶尚书千金，以后自会平步青云，迟早做上内辅阁臣。”

“大约是孙大人喝多了，说话夸张了些。”依琴观察自家姑娘的脸色，小心地接话，她对孙怀景印象极好，生怕姑娘不明就里冤枉了他。

“我还没说完呢！”小柔一脸气愤，学着那人的语气道：“他旁边那人又说：这位苏娘子的传言可不太好，不是个能持家的人，孙兄娶了她就不怕被人笑话？’你猜孙怀景怎么说，他说那人眼界太浅，只要将姑娘娶进门，做了他孙家的媳妇，以后搓圆捏扁，还不是任他拿捏。他还说了，姑娘不过一个闺阁小娘子，论心计手段，哪里斗得过他朝中为官之人，往后有了孩子，还能如何骄纵任性，自然只能乖乖当他孙家的贤妻良母。”

这下连依琴都听不下去，咬牙道：“他竟然如此过分！我还当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如此有城府，之前说的做的，都是故意骗我们姑娘呢。”

“可不止是我，”苏锦璃长吐出口气：“还有我爹爹。”

提到苏元昭，小柔哇的又被气哭了：“那个坏人还说了，说老爷只有你这么个女儿，等到老爷百年之后，整个苏家都是他的。”

“这不是吃绝户嘛！”

依琴气得手都在抖，见苏锦璃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以为她受打击太重，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蹲下安慰：“姑娘你别伤心，咱们告诉老爷去，让老爷帮你去教训他！”

“等等！”苏锦璃伸手拉住她，抬眸道：“别急，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依琴愣住，她在姑娘脸上看不到被欺骗的悲伤和愤怒，只有平静和一丝……狠戾。

到了晚上，依琴照例伺候姑娘和老爷夫人用饭，因被姑娘交代过守口如瓶，她也只得当个锯了嘴的葫芦，当作什么也没听过。

苏锦璃一进门就看出今日的菜色丰盛，再望见母亲高高上扬的嘴角，好奇问道：“有什么喜事吗？”

徐夫人得意坐下道：“今天皇后叫我和你那个蓉姨妈一同去了宫里，说了会儿话，便问起两家儿女的婚事。”

苏锦璃心里一沉，大约知道母亲要说什么了。

第24章 得让他翻不了身

果然，徐夫人喜滋滋夹了块虾肉到她碗里道：“那个徐蓉，以前可是最为嚣张，说她儿子要配首辅家的女儿，女儿呢，定了簪缨世家的袁家嫡子。哪知道，今日皇后一提这茬，她立即闭了嘴，只说儿女大了，婚事由不得她做主。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可乐死我了，以她那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如果不是两桩婚事都黄了，怎么可能这么低调就揭过去。”

“你可不止偷乐了吧，”苏元昭含笑，一脸宠溺地看着夫人：“肯定还趁机显摆了。”

“那当然！”徐夫人一挑眉，脸上笑成一朵花：“孙怀景可是你为兮兮千挑万选的好夫婿，我自然要在皇后面前好好夸赞一番，让她们都知道兮兮找了个相貌品性都强过秦柏舟百倍的才俊。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徐蓉那个脸有多难看，当着她自己的嫡亲姐姐，笑都快挂不住了。”

她越想越痛快，自从兮兮被国公府退婚以来，她日日盼夜夜想，总算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可……”依琴心中焦急，差点脱口而出，又被姑娘一个眼神狠狠制止。

想到是自己为女儿选的如意郎君，苏元昭也觉得得意，瞥向一直埋头吃菜的苏锦璃道：“怀景昨日对我说，想选个日子来下文定，他家里只有寡母，婚事的所有规矩要求，全依着我们的意思。你娘选了几个日子，咱们商量商量，差不多就定下来吧。”

苏锦璃笑着给父亲加了菜，道：“无需这般着急，这些事慢慢定也可以。”

苏元昭道：“爹爹知道你舍不得嫁人，可文定过后还有问名、纳吉不少事，若是耽搁了，婚期就要拖到年底了。”

依琴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自家姑娘是真能忍啊，她都快忍不下去，真想好好揭穿那伪君子，骂一顿出气。

可苏锦璃却把手里的银箸一放，用撒娇的语气道：“爹爹就这般想让我嫁出去吗？文定之前我想再见见孙怀景，有些事要同他商量。”

“姑娘你居然还要见他！”

依琴攒了一肚子不解，回到房里才没忍住问出口。姑娘明知道他是什么人，怎么还能好声好气听老爷夸他，还愿意再和他见面。

幸亏是她定力强，若是冒冒失失的小柔在饭桌上可就要露馅了。

苏锦璃将头上的步摇取下，垂眸道：“孙怀景第一次来我们府里，就已经计划好一切，不着痕迹地讨好我，甚至我身边的人。现在连皇后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像他这样一个城府深厚的人，无凭无据，怎么会仅靠一个丫鬟的言辞，承认自己说过那些话。”

依琴一愣，随即道：“可老爷一定会信你的啊！”

苏锦璃道：“是的，他会信我，可也会为了维护我和孙怀景撕破脸。爹爹曾经说过，孙怀景很有才干，也很懂得蛰伏之道，他刚在浙江做出功绩，今上将他擢升回京进了吏部，他这次得罪了我爹爹，一定会转投到郑首辅那边，假以时日，只怕他会成为我爹很难对付的对手。”

依琴听得似懂非懂，心中又急又憋闷，愤愤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忍气吞声，白白给他欺负了。”

苏锦璃却微微一笑，道：“所以咱们不能只是揭穿他，还得让他……翻不了身才行。”

她说的话极狠，笑容却十分甜美，看得依琴心里打了个突，突然生出个念头：孙怀景和自家姑娘，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

第二日，孙怀景受邀来了苏府，他特地穿了件鸦青色团云纹直裰，腰间系了缂丝织金腰带，长身玉立的模样，自诩足以令任何一个闺中小娘子倾心。

可这苏娘子，是不是也太热情了点……

他来过苏府几次，除了开头那次，每次都是在园中闲逛，再浅浅对谈几句。可这次苏娘子竟特地为他在小厅备下一桌酒菜，待他坐下后，笑容满面地递过去一个香囊，说是专门给他绣的。

孙怀景盯着那只绣工精致的香囊，心头生出一丝怪异感：不是说苏家娘子不擅女红吗？

苏锦璃为他斟了杯酒，略有些羞赧道：“父亲同我说了，要选个下文定的日子，我想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你就来提亲好不好。”

孙怀景一口酒差点喷了，若是在前两日，他必定会欣喜若狂，满口应承下来，可今日苏锦璃的态度，让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本就是多疑之人，想了想道：“文定纳礼是大事，怎能如此仓促定下，还是得我先去问了苏尚书，一同商议了再做决定。再说，这聘礼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准备好的。”

苏锦璃却摇头道：“我向来不在乎那些繁荣缛节的，只要你我两情相悦，其余都是虚礼。根本无需准备什么聘礼，反正爹爹为我准备了不少陪嫁，成婚后什么都不会缺。”

孙怀景见鬼一样看着她，堂堂尚书千金，无需聘礼就与他定亲，这是不是也太儿戏了点。

苏锦璃见他没回应，用小指勾住他的衣袖，眼眶泛红，幽幽问：“孙大人不想娶我了吗？”

美人泪眼朦胧，含情脉脉，看得孙怀景心头一荡，腿都软了半截，连忙去捉她的手，一脸深情表白：“怎么会，我日日想，夜夜梦，都盼着能早日娶到苏娘子。”

苏锦璃抬手拭泪，不着痕迹地躲过他的手，然后盈盈看着他道：“我找人算了下个月初六是好日子，不如就把婚期定在那日，你来接我过门好吧。”

孙怀景再被美色所惑也觉得不对了：不要聘礼，下个月就赶着成亲，真把他当傻子了啊。

可他面上平静如常，状似关切地问道：“苏娘子，可是碰到什么麻烦了？”

苏锦璃目光慌乱，不敢与他对视，低头摸了摸鬓发道：“没有，哪里有什么麻烦？”

呵，到底是的闺中女子，佯装得再好，在他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孙怀景心中得意，然后站起对她郑重一礼道：“苏娘子若不愿说，孙某也不会逼问。可在下绝不是趁人之危之人，成亲是人生大事，孙某心悦娘子，必定要经过三书六礼，大约在仲秋之时就能风风光光迎娘子进门。”

他自问说的十分得体，苏锦璃却如遭雷击，揉着帕子喃喃道：“仲秋就是九月，九月便来不及了啊……”

什么来不及了？

他心头疑惑，还未问出口，依琴已经冲出来拉着神情恍惚的苏锦璃进了内间，然后对他赔着笑道：“孙大人，我家姑娘身体不适，您先回去吧。”

孙怀景往里面瞅了眼，然后笑着道：“那就让苏娘子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看她。”

见依琴急着冲进内间，他心里疑虑更甚，故意走到门口，再蹑手蹑脚返回，听得里面传来苏锦璃的抽泣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忍不住想探头去看，又听见依琴哭着说：“这可是秦世子送你的双碟抢珠金镯，姑娘你平日最爱惜了，怎么能摔了呢。”

他想到她日日带着的那只金镯子，原来竟是别的男人送的定情之物，心里又气又妒，暗自捏紧了拳头。

苏锦璃的哭声传出来，“他都要娶别人了，镯子又有什么用。”

孙怀景记得她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却在大半年前退了亲，他本就是抱着目的而来，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可现在听起来，他们似乎还没断了来往。

他咬咬牙，决定暂且忍下，等娶了她再好好同她清算，还能用这个把柄要挟苏元昭，突然听里面又传出来一句：“现在可怎么办啊……等到九月，姑娘你这肚子就瞒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