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曹公公派了小祥子进来，跟伶青交代，皇帝即将下朝回宫。伶青就在那里候着。等了好一会，觉得还会有点困了，可能是起的早了些。毕竟前些日子，自己都是日上竿头才起。

无忧她们也不会喊她起来，恐怕觉得这孩子累坏了，其实她只是觉得外面的太阳太舒服了，单纯的不想起来罢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自享安乐。

一声叹息，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

不是说快下朝了吗？

怎么还没见驾？这是哪位绊住了这皇帝大人。

宫里也没有一位娘娘。估摸能绊住脚的就只剩下那些大臣了。

这是意见不合，大打出手了？该是何等激烈。

伶青已经想到了：上面在笑，下面在闹的场景了。

还是觉得凉飕飕的，有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坐镇，昨日里的众人请旨该也是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太师与其他的大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伶青一边想着，旁边的脚步声就让她机灵了。

她不用抬头，便知道，皇帝摆驾回宫了。她低着头，终究还是没有跪下，只是侧了一下子身子，以示敬意。

皇帝大人发话了：“进来吧。”

伶青领着宫里一干下人。抬头时，便只看见了消失在门栏处的一抹明黄。

这是让她进去伺候了。

果真，有的事儿刚开始时还是生疏的，在较强的压迫之下，便会立马变得得心应手。比如，她替皇帝更衣一事儿。

当初站在小矮凳上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动作也慢。如今也不过几次，动作更加娴熟利落了，一下子便取下了朝冠和披领，还拨了一身朝服。

伶青觉得在给皇帝更衣的时候，那道有些灼烈的目光一搭没一搭的扫过她。而且此番气氛不太对，她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心里暗自猜想：难道这些朝臣又给皇帝找不痛快了？也不对啊，谁敢给这尊大爷找不痛快啊。

伶青不知道的是，这给高玮找不痛快的人里面，就有个她。

“今日，斛将军找朕说了一些事儿，楚楚，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皇帝开口说话。

楚楚！

楚——

伶青觉得一盆冷水从天灵穴处凉到脚尖。

他怎么知道她的小名，楚楚？

楚楚，没错，就是她冯小怜的小名，她那位阿耶为了约束她的行为规矩，养个大家闺秀出来，没想到最后养出来的女儿就差上房揭瓦了。还好有她阿娘护着，她阿娘的女匪气面对她阿耶便显现出来了：我的女儿我罩着，去他的高门贵女，大家闺秀。

我的女儿，她自己做主。

现在皇帝，就在刚唤了她一声楚楚。

这种惊异感无异于诈尸那般惊悚。

伶青下意识地想往后面退，可发现她还站在小矮凳上，倒真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这皇帝平日里唤她什么来着？伶青绞尽脑汁地回想平日里高玮究竟叫她什么了。

搜索无果，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好像皇帝确实这是第一次这样唤她。

不行，她得镇静。说不定她听错了，皇帝大人说不定唤得并不是她，而是透过她看向其他人。

现在关键不在于楚楚，在于前面那几个字儿“斛将军”。

高玮就盯着她，这是要等她说话，等到她解释清楚，而且一定要让他满意的架势。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她不就是迷了心窍，糊里糊涂才被斛律光拉到宣政殿，然后莫名其妙地进了这乾清宫。

最后稀里糊涂的就当上了内司，在这上面担惊受怕，不过调整好心态，把自己当个妥妥的兢兢业业的太监就好了。和乾清宫的那些小太监没什么区别就好了。

“皇上，臣不知，将军可是有什么地方触怒到皇上了？皇上怎么提起将军来了，或者是在匈奴的问题上，遭遇了什么阻碍？若是如此，皇上肯定没错。”伶青装出一副排忧解难的模样，高举皇帝的大旗，准没错，便很真诚的询问道。

什么都不知道，装聋作哑就好了。

“楚楚，‘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与语，了无惊态，亦不作态，楚楚可怜’，可惜啊，这其中你是哪样没占，唯独同朕说话，却是哪样都占足了。”后面依稀有点咬牙切齿之意。

这下子，伶青听清楚了“楚楚”了，两字，咬得极其的清晰，像是有人拿了锤头狠狠地在她心口敲了一下。

有点窒息，心口也有些痛。

即使好像是在唤她，又不是在唤她。她细细品了品皇帝的一番话，觉得不太对。

高玮这是拐着弯儿骂她胆小怯弱，在他面前造作虚伪。

？！

伶青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她不是向来和皇帝说话都是这般吗？难道她真的要说实话，这出来混的，不得装点，何况他这般洞若观火，她也看不透，她不得更加卖力的装一点。

何况她早就明白了，将自己放在弱势，才会更好的躲起来。不必卷入太多的尘事与烦忧。

这是她入宫以后信奉的准则，还有就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

伶青有些无奈：“皇上，将臣说得如此不堪，臣都认了，若是臣还有哪些让皇上不满意的地方，臣一定改。只是臣当真是将皇上视为天上明月，对皇上是满满的敬重，所以面对皇上，就会有些畏缩。皇上这些日子，对臣的栽培与纵容，让臣感觉，也没有那么畏惧，皇上对臣有着再造之恩，臣感激不尽。所以，皇上让臣往东，臣绝不敢往西。”

耳高玮将她低下头垂下的耳发别到耳朵后面：“你就是一个小骗子。嘴里说得和心里想的总是背驰的。在朕眼皮子下面也待了几天，可还是学不会实诚。”

“你若真的实诚，便与朕说说，斛律光是该留还是该杀呢？”这话从高玮嘴里吐出来，就变得很顺畅自然，一本正经的像是在诉说着今天天气怎样。

可这是个生死问题，最后还落在了她头上。

“皇上，斛将军是漠北百姓的救命恩人，有他在，北齐北境自在安稳。可当不当杀一事，自是由皇帝决定，若是触犯了大戒，自是当惩治，若是并非什么大罪，将军受罚也是该的。”伶青说得含糊其辞，生怕这是个送命题，送的是谁的命就不确定了。

“楚楚，你看吧，朕说得可对？”高玮边说还捞起她的头发把玩，离得近了，便可以感受到他的手与自己的头发在绕啊绕啊，“你还真是学不乖。说话，说得这样不确定，你这分明就是想劝朕不当杀。可还是不敢劝，是吧，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