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钦篇］

在遇到沈小姐之前，何笙从来都想象不到自家家主喜欢上一个人是何模样。

他曾兴起时尝试过去想象，却发现是一片空白。

但十分奇异的是，他在榕园第一次见到她时，某种具象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不过何笙自认也不是什么爱好胡思乱想的人。

因此，这种感觉也只是片刻，转瞬即逝。

大概是类似于，如果那祖宗钟情于一个女子，那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不过这种想象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霍钦本就是极为罕见的早慧之人，幼时又接连丧父丧母，之后便生活在霍家这样家族关系极其复杂的大家族数年，时时要提防着是否会有哪位叔伯要了他的命。

但因为盯着的人太多，上一任家主留下来暗中保护霍钦的人，也很多，那些豺狼每每都无法得手。

于是他们自然便只能从别的地方找不快。

最为寻常的一点，便是他们只要看到或是知晓霍钦对什么表现出几分在意，哪怕只是一分，都定会想方设法夺了去，只是不敢明目张胆而已。

因此，霍钦虽生了张十分骄矜好看的面孔，却也养成了极其古怪的性子，不止阴晴不定，还叫人半点也分辨不清喜好，长年生成的阴郁气息也叫人不敢靠近。

就连何笙也是跟在霍钦身边说年，才总算摸清几分。

也正因此，他在那场接风宴时便立刻察觉到了霍钦的不对劲之处。

但其实那时候距离他们原定离开江城前往港城的时间，只有两日了。

而也就是这个时间的无限期推迟，让何笙彻底确定了霍钦的想法。

但他也很早便知晓了家主这场情路是无法太过顺畅的。

除却其他因素，霍钦自己其实也就是个闷葫芦，早已习惯于自己掩下所有情绪。

就像是尘埃落定之前，娄青山虽然点头点得快，但坐于高位这么多年的人，哪有他口中所说的那样真的心甘情愿下台让出自己的位置做回普通人。

因此，霍家这其中其实还是费了不少力气算是通过威逼利诱，才拿到了那张降书，再派人交由至梁默手中。

偏偏家主依旧什么也没说，估计还是那位唐督军有意提醒，沈小姐才特意前来找过家主一次。

好在沈小姐有一个颇为上心的爱好——听戏。

而这江城几乎所有较好的戏园子都属霍家所有，也就意味着沈小姐只要一听戏，家主便有机会和她见面。

两人也算是相熟了好一段时日，因此，往往两人就直接会在同一个隔间内相邻而坐一起听戏。

也正是因为这样，何笙才总算知晓了家主在沈小姐面前判若两人的一面。

他就像是一个突然有了真实情绪的人，会因为沈小姐的一句话一个表情扬唇低笑，会常常忘了听戏望着沈小姐的侧脸发呆，甚至会被沈小姐学着戏台子上的角儿说出的一句戏言撩拨得不敢与其对视。

时间长了，何笙便在想，若是能一直这样，那该有多好。

于是他试探性地和霍钦提起，或许该寻合适的时机表明心迹。

然而霍钦迟迟没有回答。

这下何笙再着急也没有用了。

只能看着两人一如既往地相处。

不过何笙无法否认，这确实是他人生中的一段珍贵的趣事回忆。

譬如此时，两人因为戏里的一段插曲有了意见的分歧，沈小姐一看便知是故意逗弄家主，甚至佯装生气假意不理。

偏偏他们家主，半点没了往日的机警，轻而易举就被骗了过去，尝试几次无果后，漆黑的凤眸也不自觉露出几分无措来。

正好那戏台上也唱到公主发了脾气，郎君轻哄的情节，于是霍钦低咳了一声，扭头朝他示意让他出去。

何笙意领神会，赶忙迈步出去，候在外头。

结果之后，他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泱泱，我们常常会有意见不一之时，为何你今日却生气了？”

无言。

“你若是理我，那便都是我的错。”

“哦？那我若是不理你，那便是我的错咯？”

沈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软悦耳。

“不是，你永远都不会错。”

沈小姐轻笑了一声。

“霍钦，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哄人了。”

何笙的心随之一紧。

这可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但他对自家家主并不抱多么大的希望。

却没想到下一瞬他便听到男人语气异常平静的话语。

“不是哄。”

“真心之言。”

里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沈小姐才开口：“但是霍钦，这样的真心之言是不能轻易说的。”

“所以，我只对你一人说过，往后也不可能别的任何人说。”

“泱泱，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都想回答你。”

“我确实喜欢你，忠于你。”

对他而言，话既出口，不但代表着钟情，还代表着心甘情愿的忠诚。

何笙看不到沈小姐的神情，心却也跟着揪紧，直至终于听到沈小姐轻哼了声。

“那我若是依旧不理你，你待如何？”

“那我就求求你，快原谅我。”

何笙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却又因这句话差点笑出声。

也不知家主是学的哪场戏里的话。

不过听到这里，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何笙轻叹了声，迈步下了楼。

刚迈出步伐时，那些只言片语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

“原谅你我有什么好处？”

少女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已经有了清晰可辨的笑意。

而年轻男人的声音随之低沉下来。

“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我。”

少女笑了。

“我又不是坏蛋，欺负你对我才没有好处。”

“但是泱泱，欺负我，你会笑，你会开心。”

所以霍钦也很满足，并且乐在其中。

何笙心中感慨，往后这祖宗得换人了。

家主已经被拿捏得死紧，并且心甘情愿全然没有挣扎的打算。

而后来的数年，也印证了他今日的想法。

但若是霍钦能知晓何笙的想法，定然沉着脸心中反驳。

他拿捏泱泱之时，旁人当然不知晓。

那是私事。

当然，也是后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