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这个小镇比较僻远，四周黑漆漆一片，来自远际的寒风来回吹着长得高高的芦苇荡，芦苇荡“哗哗”地响。

整个小镇，像是一片无垠的旷野，雪纷纷地下。

可是烟花灿烂。

斑斓的烟花照亮了所有黑暗里的墙角，电线杆，土墙，瓷砖，玻璃，还有破败生锈的铁门。

人就这样在时间，空间里生生不息，无论多破败，多荒芜，人们都能做绚烂的花来抚慰自己，抚慰共享这片夜空的灵魂。

赵嫣，杨晓旭，还有同事们围成一桌吃年夜饭。大家聊天都很热闹，明天一早，各自都要启程回家了。

“跟我一起回家吧。回家过年。”杨晓旭看了一眼大家，其他人都在聊天，或者看春晚刷红包，他笑着转过头，握着赵嫣的手。

“好。”赵嫣笑着的眼里有心心。

冬天过去了，春天就来了。

半年后，又是盛夏。

林淮和陈曦的婚礼，选来选去，被定在了夏天。陈曦说，她的婚礼要简约，要有玫瑰，气球，高高的明黄色的装饰灯，一切要按照他们的喜好来，她不想被拘束到——假期就批了这几天，谁想办个婚礼就累得睡个两三天的呀？多浪费这宝贵的假期……

而场地，是林淮选的。是他们送薛妮离开的那片海，有沙滩，海鸥，远处有矮矮的山林，看得见灯塔，还有伸进海水的长长的堤岸。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见，她一定看得见。

前一个月，他带陈曦来了这儿，他俩一起把结婚请柬、喜糖、照片绑在装了蓝白色满天星的气球上，让气球带着他们的请柬，顺着海风飞向远方，飞到天上，去喊薛妮回来。

时间是赵嫣定的，她说这个时候，有晚霞，有落日，过一段时间，还有美丽的月亮，低低的星空。等烟花升到天上去，这天地都看得见了。

“杨晓旭——”杨晓旭原本在捆拱门上的白玫瑰，他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赵嫣手拿着几个白蓝色的气球向他边挥手边跑来，满脸灿烂的笑容。

他也向她走去，眼睛里都是温柔且真挚的笑意。

“怎么拿了这么多气球啊？”杨晓旭也帮着拿了几根。

“高高低低绑上，拍起照片来会很漂亮。”

“小姨——”闻声，他们都转过身来，是刘念和刘昊。刘念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张着双臂跑向他们。

赵嫣也展开双臂蹲下来抱着她：“咱们小念念怎么这么漂亮啊，小公主小公主。”说着，她把她抱起来，也递给她一个气球。

“刘昊哥，你也来了。”他们都在跟刘昊打招呼。刘昊没穿西装，换了身休闲装，越来越像老干部了。

“林淮他们的婚礼看起来很棒啊。”刘昊也是满脸谦和的笑意。气球，灯，还有不远处正在铺的有各种花纹的地毯，自助餐……一切看起来新颖又和谐。

人不多，全是他们的朋友至亲。

“我这两天没空，参加婚礼呢……是朋友的，你认识我这么久了，见我过有女朋友吗？不说了挂了挂了，好不容易放次假，这几天别来找我谈生意哈……”谢序林挂了电话，准备把手机揣进兜里，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把它握在手里看了看，便向后仰还转了个圈，把手机仍在很远的沙滩上。

究竟是扔到沙里了还是海水里了，他只眯眼望了望，便踢着脚步走了，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

“旭哥，赵嫣，哟，昊哥……来，小公主，叔叔抱抱。”谢序林在赵嫣面前，伸出手要抱刘念，刘念看了看他，也伸出手去揽住他的脖子。

“小公主真亲和。”他在哄刘念的时候也转过头来问赵嫣他们，“邓泽宇又不来呀？那小子……改天我去看看他，看他又悟出了些什么道理……”

赵嫣笑着上前摸了摸刘念的脸蛋。

“他心到了。”杨晓旭拉着赵嫣的手。刘念看见了也要下来拉小姨另一只手。

“新郎新娘呢？我可给他们准备了份厚礼。”谢序林把刘念放下来，四处张望。

“你不会要封红包吧？”赵嫣看着他也没带什么东西。谢序林这几年发财了，的确可能做出封红包的事儿。

“俗，俗啊，哪能这么俗？赵嫣你都没点觉悟……这话旭哥就不会说出口，压根儿不会想到，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不学学？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内心这么那啥……还以为你出去几年还有所开窍……”

“啊？”赵嫣并不知道自己哪里俗了，她现在还要打工赚钱呢，钱怎么就俗了。

杨晓旭笑着侧过头来一直看着赵嫣，然后清清嗓子：“嗯……其实我刚刚也想这么说的。”

“你……你就宠着她吧……你们俩合着伙来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谢序林指着他俩，一脸无奈。

“不过实话说呀，你上期那个节目，关于环境污染的，我看了，其实还可以这么写……”谢序林说着，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像拿着笔一样，准备提提自己的建议。

“你们怎么还在聊工作呀？谢序林，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是不是嫌自己的事儿少了……”林淮穿着墨蓝色的西装，一上前就把手揽在谢序林和杨晓旭肩上。

“恭喜呀，新婚快乐。”谢序林拍了拍他的前手臂，又转头笑着看赵嫣他俩，“你们也是，二婚快乐，日子定下来就早点发给我，我调调行程。”

“你不是说给我们准备了份厚礼的吗？是什么？”

“当然是惊喜呀，惊喜怎么能提前说。”

“哟，新娘子来了。快去快去。”

林淮放下手臂，拉了拉西装，向她走去。

陈曦穿了露肩的婚纱，左肩白色的布带挽起裹成了个白玫瑰，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珍珠。裙摆长长的，拖在沙滩上，陈曦一手捧着栀子花，白玫瑰还有点亮的小灯做成的捧花，一手提着裙子，向林淮小跑过来。

晚风在吹，风来自大海，有海浪的声音。后面的天空，墨蓝色的乌云大片大片的，却给落日单独留了个位置，四面的金光把云边染得红红的，粉粉的。几颗星星偷偷溜上舞台，观看这场盛大浪漫的婚礼。

刘念看见舅妈跑起来，也高兴地跳着拍手。

待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下交换了婚戒，谢序林走到前面，提高声音向大家喊：“大家请看——”

顺着他的手臂指向，众人向海上的天空望去，下一秒，天空绽开了绚烂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各种各样，引起大家的欢呼。

“这小子真舍得花钱。”林淮看着说了一句。

“我都要感动的哭了，你说话真败坏气氛。”陈曦无语地在他后背打了他一掌。

“话说，我的捧花要扔给谁？你问姐了吗？”

“嫣儿她哪还需要你的捧花，板上钉钉的事儿好不好？你还是留给你的小姐妹吧。”

“我看烟花还要放一阵子，要不把我们的独家小剧场也准备准备？”陈曦建议道。

“我也有这个打算。”两人说干就干，把提前准备好的白幕，还有幻灯片打开。后面的天空是烟花，搭起来的幕布上，像电影似的，一幕幕放了林淮从小到大用相机记录的照片和视频。

他和赵嫣的童年，小猫小狗，漫画，还有年轻的爸爸妈妈，随着时间线，到高中，薛妮出现了，再到大学，打篮球的杨晓旭，谢序林，邓泽宇，他们一起吃烧烤，喝啤酒……

有他们正对着镜头的，还有偷偷不经意间拍摄的，有笑的，也有哭的，还有简单的音频，像是聊天，又有讲睡前故事的，配上了字幕，漫画……

在镜头下，每个人都在变，都在成长。小孩儿长成了大人，已经是大人的爸爸妈妈逐渐有了皱纹和白发。

遇见的人，中途离开的人，都在故事中一一出现，很鲜活，很真实。

这些人，这些故事，组成了如今的他。

刘昊红了眼眶，他蹲下来，抱着刘念，指着幕布上薛妮的照片，轻轻地说：“念念，这是……”

“是妈妈，是妈妈！”刘念这时候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了，虽然还没有经历过。她记得妈妈的照片，像个仙女一样。

她知道爸爸很爱妈妈，小姨很爱妈妈，舅舅也很爱妈妈。

她也很爱很爱妈妈。

看着这些画面的赵嫣也红了眼眶，杨晓旭揽着她，她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林淮他们送给大家的礼物。

谢序林迎着海风眯了眯眼，抽出一根烟点上，自言自语，说得很小声：“人啊，活着一辈子，不就是为这几个瞬间吗……”

很多东西，很多记忆，很多曾经的他，他都不记得了。原来还有他生命的旁观者，在为他珍贵地收藏着，记录着。不止他，他真心交付的这些朋友，哪个没有留着他的影子，他的生命？

烟散在风里。

来自远方的海风吹着，吹着星空和大海，吹着这世间或站或坐着的人儿。

绚烂的烟花映红了海面，终于离月亮又近了些。

最终，消逝的烟火与夕阳晚霞融为一体。

大海凝望星宇，就像星宇凝望人间，“海天一色”成了大海的梦，对生生不息的执念，大海今生今世，至死不渝，不言不语。

远处永远吹着海风的灯塔，山林，被人世间的烟花映得层林尽染，也有了温度。

千里万里之外，有人青灯礼佛，为世人、故人祝福；

现在，有人历经千帆，归来少年。

愿你自由且无畏，有独行的坚定，也有回首的勇气。

朋友们，世界这么美好，热爱生活吧。

（挥手道别）

2023.8.5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