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冬夜，年底。

天黑漆漆的像个无底洞，光透不进来。寒风瑟瑟，小镇上没几个路人，远远地还听得见厂里的狗叫声。

赵嫣，她的摄影搭档孙彬，还有一两位同事，在附近的墙角边蹲了很久了。他们轮着班时不时探头往厂的门口张望。门口站着几个风里缩着身子裹着手的彪形大汉，他们几个只有在夜里才会出来当保安，像是在守着一个躲在暗处的秘密。

这个小镇产酒全国闻名，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数量多、种类齐全，尤其产的白酒，平价热销，几乎国内每个小卖部、超市都有它的酒。而这家酒厂，也就是这个小镇里最先发家的大哥大，前不久收到匿名举报说是掺了假酒。

赵嫣他们团队调查跟踪了这个线索。

“听说前几天小镇进了一群外人，看样子不像是买酒的，应该是记者。”一人在门口跟旁边的人聊天，那人坐在保安亭里倒热水，水汽很快在干冷的空气里散开，倒水的人身前的衣服有了一层小水珠。

“那些记者真把自己当侦探了，动画片看多了吧。我们都打过招呼了，其他人想要在这个地界混下去，就得夹起尾巴做人……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嘴巴多的，还去举报，都快过年了，以前这时候我们早就舒舒服服地领了钱去南边玩玩儿……”

说的那人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寒风里挨冻，守着个大门，这年也过不了了，心里就气得慌。

“也是。”倒水那人出来伸了个懒腰，压低了些声音，眼睛滴溜溜地转，“外面那些人，谁不敢跟我们长一根舌头啊？就算那群记者挨家挨户去问，也问不出个名堂。”

“我觉着这事儿翻不出个名堂，雷声大雨点小，受益的人这么多，要追责那要倒一大片人……不是要发展经济吗？名声坏了怎么卖得出去？我看，这就像以前一样，最多事儿瞒不住了，上面有人圆……”

“你俩小点声吧，也不困……”一直坐在保安亭里的人探出头来向他们喊，还揉了揉眼皮重的不行的双眼。

“这个点儿，还有什么人？就我们几个大老粗，呆呆地守着这个门儿……我还就不信那群斯斯文文的人这个点这么冷还会守在这儿？谁想白吃这个苦啊？不就是写点东西喊批评改正，白天采访几句就交差了？再不济拿点钱糊弄糊弄不就得了，谁会跟钱过不去……”

那人扯着嗓子往暗处的小巷喊着，他不信那些角落有人，心里有些埋怨上头的人谨慎过头。

“你呀，小声点……还是有些人有骨气的……再说怎么对付是那些挣大钱的领导想的，我们几个也就是晚上出来做做样子，镇镇那些有想法的人，顺便汇报上去了给老板点心理安慰，好让他晚上睡得着觉……收拾服帖了，那些棍子，这几年，哪次拿出来过？”

不约而同地，他们瞟了几眼保安亭角落里的铁棍，有些日子没用，都有些锈了。上面还有些痕迹，有些部位很光滑，暗示了它们以前的功绩与辉煌。

不远处，暗处的镜头拍下了这一切。孙彬习惯性地做了个留白，拍了与他一起躲在暗处的同事们，个个神情严肃，谨慎地观察着大门的动向。这个视频可以为这几天的采访提供直接有力的素材，又或者作为一部分证据上交给公安部门。

门前的人结束了谈话。赵嫣这才收回神，伸了伸蹲麻了的腿。她发现衣服上有些快要融化的小冰碎，她仰起头往天上看，这才发现，原来黑漆漆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原来，下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