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倒计时三天。

赵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窗外依旧是个大晴天。室内高高低低堆着一些礼盒还有彩带，孙玲戴着老花镜，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小心地绣着喜字。阳光照进来也感觉柔柔的，赵嫣抬头望了她好一会儿了。

妈妈的鬓角，也有些银发了，眼角的皱纹也有些深了。戴着深色的眼镜，那眯眯的眼睛，看起来也没印象中那样亮了。

“妈。”赵嫣朝她喊了声，没有下文。

孙玲没有回她。赵嫣继续喊她，带着略显感动愧疚的笑意：“妈——”

“嗯？”孙玲这才抬眼看了看她，随即继续微微躬着，目光都聚焦在手里的针线上。

“这些字画，市场上哪儿买不到，还要你亲自绣呀，你平时不是多宝贝你眼睛吗？”赵嫣知道孙玲没有看她，她朝她说着这些，眼眶也是没有掩饰地红了。

“买的和我做的能一样吗？还不是你，都没提前说，突然回来说要办婚礼，才一两个月的工夫，光是联系亲朋好友、看场地那些就费了不少时间，不然这幅字早就绣完了——不过紧赶慢赶，能在你结婚前一天绣完。”

“以前你就这么单着，我和你爸都默认了你会单一辈子呢，想不到才过一年，看着长大的女儿都要结婚了，现在想想都觉得不真实，我这几天看着你们忙里忙外的，好些时候都觉得是在做梦呢。”孙玲抬起头，笑着望着眼前的女儿，笑纹深深。

赵嫣听着也在笑，她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哭，便低下头，继续编着自己的手链。

杨晓旭、林淮，还有邓泽宇，这几天经常在外面，穿梭在家与酒店之间，采买物资，联系负责婚礼的运营和服务团队沟通细节，还有接待远地而来的朋友。赵嫣的爸爸赵云伟也在家里招待女方的亲戚，杨庭辉祁兰他们也是。

曾经想象过很多次，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的，简单、浪漫，就只有那些好朋友还有家人，选一个有海有风有落日的地方，在草地上搭起玫瑰做的门，还有一些灯，在他们的祝福中念完彼此的誓言，就开个派对一直到深夜都不散场。就只是这样，该多好。

可惜，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双方的亲戚需要知晓新成员的加入，彼此有过远交或是工作上曾聊得来的朋友、同事、同学也需要了解、见证他们的新身份……新旧观念相互碰撞妥协，婚礼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尽管人员一再压缩，但还是超出了预期。赵嫣心里很难过，她不想这么多人。她相信，三天后，有这么多人，将目睹的，不是所有人预期中的那般模样。

又或许，没有三天后的婚礼。

“你手上挂着的什么？是花吗？都枯了还戴着。”孙玲瞅了一眼她的手腕。

“是茉莉花。”前几天，杨晓旭在街上给她买的，茉莉——莫离，白白的花瓣，嫩绿的枝梗。

“怪不得有些香气呢，都枯了还有味儿。”孙玲笑着，继续低头绣字。

手上的花环枯黄了，赵嫣在网上买来绒线，仿着茉莉花环编个类似的手链。一朵一朵雪白的花，被红线环成了一圈，再也不会枯萎了，只是不知道日后，他还需不需要。

“妈，妈？”赵嫣低头又喊着，就像以前无聊喊着玩儿一样。

“嗯？”孙玲也应着。

她们都不抬头，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但在此刻，她们心里都留着很大的一角，留意着对方似无聊闲谈又似内心打磨很久的话。母女在此刻，才会突然觉得时光过得好快，才会都不约而同地想要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就这样静静坐着，就好。

“我现在，好想薛妮呀。”赵嫣停下了正在编织的手，没有抬头。万千话语，万千复杂的情绪，闷在心里的话，此时慢慢倾泻了出来。随同这些话一起出来的，是她平静的泪水。

“嫣儿，你是不是害怕结婚了？我以前快要嫁给你爸那几天，紧张的不行，莫名其妙地害怕，好几次就不想结了。”孙玲也停止了手里的活儿，面前的女儿不肯抬头，她却看得见滴在她手上的泪花。

“……”赵嫣没有说话。她该怎么告诉妈妈，她现在不仅是害怕，还有心酸，难过，后悔，迷茫。她怕因为她，大家这些天的忙碌都会化为泡影，一切都会变成笑话。

想来想去，她感觉自己正在陷入无比巨大的压力之中。

“我只是想……现在她在我的身边，听我说说话。”原来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怯懦了，犹豫了，这些漫长的日子，她很想她，非常非常想。

她想薛妮回到今天，回到此刻。面对即将发生的这一切，她害怕得发抖。

“妈在，你可以给我说。”孙玲把针线放在一旁，走上前坐到她旁边，给她擦眼泪。

“妈妈，万一我后悔了怎么办？”赵嫣顺势把头放在她的肩上，孙玲像小时候一样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有什么害怕的？”孙玲笑着，揽着赵嫣一起靠在沙发后背上，像小时候唱摇篮曲一样，轻轻摇着她，“万事听从你的心，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小杨这孩子，是好，咱们也不差呀……”

“别要结婚了，才挨着点想这个人好不好，你们到底要不要走下去……这些问题，无论什么时候想都不晚。女孩子结婚，很多人都说是第二次投胎，是自己去选择后半辈子的依靠，话也不能说绝了不是，夫妻因为爱而结合携手，要是实在不合适，也完全可以半途分道扬镳，别有这么大压力，把这事儿想的这么严重。”

“你现在想后悔，也完全可能是现在突然而来的压力，你自己扛不住了，就暂时悲观了，沮丧了，是不是？”孙玲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小女孩儿，以后就要真的成长成妻子、妈妈了，能不怕吗？婚礼呀，也算是成人礼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和你爸的女儿，有事儿别自己扛。”

赵嫣闭着眼，泪水淌过脸上的笑容。妈妈想的是她怕以后受欺负了，后悔结婚；但她心里的后悔，不仅仅是这一个——她怕以后，她会后悔自己做出这样的抉择，太过决绝、不可挽留。从头到尾，杨晓旭才是受欺负的那一方。

果然，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时候，遗憾和痛苦，是自己的选择造成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一念”，基于当时各种因素各种遭遇，是当时的自己百般权衡下做出的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即使有些看起来是错的，有些表面上是亏的，不值得的，但这些都是人们追随心的结果。

这些，她该怎么告诉妈妈？

“嫣儿，就让往事随风吧。”

“妈妈，我想在你的身边。”

“你就在呀，会一直在的。”

“妈。”

“嗯？”

“你记得告诉爸，我有张银行卡，床头柜上等会儿你去拿，密码是你的生日，你们以后别忘了，里面有钱。”

“说这些干嘛？就好像要告别了一样。你别不是……”孙玲直了直身子，看着赵嫣，但赵嫣依然闭着眼靠在她肩上，拉着她继续靠在沙发背上。

“盼着你女儿好点儿，别一天到晚想七想八的……记性不好突然想起来给你说说嘛，以后……事多着呢，早说早安心。”赵嫣的声音有浓浓的鼻音。

“存着干嘛？我们不差钱，给自己留着呀。”

“给你们的就好好收下。”

“好好好，女儿孝敬的当然要收着了。别哭了啊，哭多了眼睛几天都消不了肿呢，那怎么见人？”孙玲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像刚刚那样拍着她的肩。

赵嫣闭着眼，泪水一直流，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