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日在西方的天空喷射出万丈金光，大地依然绚烂，一片金黄。车辆穿梭在光影之中，赵嫣坐在副驾驶上，望着道路两边榕树长长的倒影，没有说话。

她还在想刘念。刚刚分别时，刘念被抱在刘昊怀里，懵懂的双眼还有清澈的泪花。直到他们出了门，刘念还在跟他们挥着小手。

刘昊站在大门的阴影里，对他们温和地笑，外面这么亮，似乎并没有照到他们。

回想到此处，赵嫣的心又开始紧了起来，她把头搁在座椅上，一直望着车窗外的商店，里面有不少卖母婴产品的，还有照相馆。

直到一直沉默的杨晓旭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她才注意到身边的杨晓旭，才注意到这次走的路似乎不是之前的那条路。

“我们不是要回家吗？”赵嫣坐直了些，把头转向杨晓旭，发现杨晓旭一直轻轻皱着眉头，直到她跟他说话时他的眉头才松了些。

“今天不回家，带你去郊外逛逛，那里有一片草原，风景很美。”

“车里有烧烤架，还有毯子，已经准备好了的。”杨晓旭这才在说话过程中转过头来看了她一下，但又很快转了回去。

赵嫣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哦。”

看样子，今晚要在外面露营了。前几个月，她和那个人也在草原上露过营，风景的确很美。

赵嫣微微垂下了眸，又望向窗外。杨晓旭轻轻侧过来，望了一下她，似乎在预料之中，她没有惊喜，没有什么情绪上波澜的起伏，哪怕是一点点疑问都没有，一直都很平淡。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得紧了些，心里好像有一些碎纹，碎纹还在延展。

就在杨晓旭收回目光时，赵嫣放在腿上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她的余光微微转向身边的杨晓旭，落日在他那边，金光穿过半开的玻璃在他周身撒着，有傍晚的凉风吹进来，撩过她的袖口和发梢，她的心也在扑通扑通。

准确来说，坐在她身边的，是她的未婚夫，一切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决定都那么自然，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行，不用问原因和结果——因为他早已把这些想好。

她的眼眸慢慢转向正在认真开车的杨晓旭，突然觉得，无论有没有她，他都会很好，就像此时一样，风很清爽，金光正好。

从她认识他的时候到现在，似乎他一直是这样的。

不过，现在，他选择了她，选择让她坐上他的副驾驶，选择考虑事情的同时顺便把她也考虑进去。

是他，选择爱她，也选择作出决定后接受这一路的坎坷。

能被这么好的人爱着，她是不是很幸运？

的确，她很幸运，多年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欢喜能被他坚定地拿起。

只是现在，或是不久前，在庆幸的同时，她多么希望，他能忽略身边她这么一个过客，能再次把这份“坚定”，给他应该给的那个人。

曾经，他的“坚定”深深刺痛了她，现在，这份不肯放弃的“坚定”，让她在感到幸运的同时，也让她感到内疚和惭愧。

在她心里，她是配不上他的喜欢的，她多么希望，他能再次坚定地选择那个人，或者是以同样的标准来对待她——上次，仅仅因为那个人的沉默他便选择放弃，这次，为什么她犹豫了这么久，还选择放弃了他这么久，这么不可饶恕不可原谅，他还选择等她？

为什么不一样了？

就连现在，她戴着他求婚时为她戴上的戒指，她依然觉得这一切，太过缥缈，好像一场梦，太不真实。

车辆穿过了好几座大桥，穿过了楼群和郊野，来到了草原。此时落日艳红，睡在西边低低的山峦上。

杨晓旭打开后备箱，把提前准备的东西都搬了出来，赵嫣也帮着打下手。傍晚，太阳完全落下去，那方的天空依然有橘红的霞光时，杨晓旭开始弄烧烤。

这个期间，他都很少说话。

赵嫣坐在小马扎上，坐在他旁边，帮着涂佐料。她抬头望着那边的天空，又想起了曾经和薛妮在一起旅游的那些晚上。墨蓝的天空里已经出来了一些星星，她知道，在不久后，星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整片天空，也会变得漆黑。

夹着青草和鲜花的风吹过她宽松的牛仔裤，同时灌进她有浅蓝色条纹的宽松的衬衣里面，赵嫣闭着眼，微微昂起了头，似乎是想要找到以前的感觉。

“冷吗？”杨晓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赵嫣睁开眼转过头去，发现他在望着她。

杨晓旭望见了她袖口里面白嫩的肌肤，还有锁骨，在问前，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不冷。”赵嫣朝着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此时，杨晓旭也闭上了眼，手撑在地毯上，迎着来自原野的风，没有再说话。赵嫣原本想给他拿烤串，却不想他也吹起了风，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此时静谧，旷野处，只有风声，和虫鸣。

“你困了吗？看样子有些疲惫。”赵嫣在旁轻轻地问。杨晓旭现在看起来有些慵懒，随意，气质还是很好，晚风来来回回拂过他的头发和衣角，像是在亲吻他。

“还好。你很担心我？”他还是闭着眼，声音有些清冷疏离，赵嫣猜想，或许这是因为在草原又有些风的缘故。

“我的确担心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赵嫣在旁认真地回答着，还想再客套几句，却被杨晓旭打断了。

“我记得上次，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也在草原上，那时还有篝火，虽然有李英荣的打搅，你看上去还是挺开心的——当时，你穿了件白紫色的长裙子。现在，你怎么不喜欢穿裙子了？”杨晓旭睁开了眼，望向赵嫣。

“穿裙子，行动不是很方便……工作的时候，也是因为穿裙子的时候少，所以私下里我就多穿，现在……”赵嫣捧着常温的雪碧，被杨晓旭这么望着，心里有些紧张，便移开了视线。

“就是那次，你去那儿采访，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你——我那时便决定，要和你在一起。”杨晓旭一直望着赵嫣，自顾自地说着。他知道赵嫣面对他解释不出来，便又打断了她的话。

听到这个时，赵嫣移开的视线又再次和杨晓旭交织上，杨晓旭看得出，她心里有些惊讶，连她手里捧着饮料的手，都被摁得有些发白。

但看到杨晓旭长长的目光时，赵嫣又慢慢移开了视线。

“我喜欢你很久了，虽然比不得你喜欢我这么久。”他其实想告诉她，在那三年间，在他说服自己放弃薛妮之后，他冥冥中有一种预感，他会再次爱上一个人，并且爱得炽热、坚定，不可救药。

他知道，有个人一直在远方默默关注他，还曾留言要来找他——从那时，到现在，他都确定，那个人，就是赵嫣。

他不知道她到底来没有，但那几日，他都等在那个地方。那个冬夜，他恍惚中的确是看到了她。

他把那朵玫瑰，永远地珍藏进了纪念册里，她不知道。

赵嫣微微低着头，视线一直落在脚边的草地上。即使她不看她，她也知道，杨晓旭此时的目光，是怎样的温柔。

“你来找过我吗？”杨晓旭的声音穿过夜风，轻轻地落在了赵嫣的心上。

赵嫣的心，此时好像有一个芽孢，突破了坚硬的壳，突破了岁月的灰尘，探了出来。她抬起头来望向杨晓旭，眼神又有些闪躲，又有些坚定。

那年，他是真的看见她了吗？

见赵嫣没有回答，杨晓旭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又蹲下，双手捧着她的脸，温柔地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地说，好像在虔诚地许下诺言：“我来找你了。”

话音顿落，赵嫣眼眶里全是泪水。

杨晓旭吻上了她的唇，两个人交叠着唇瓣，都闭上了眼。在亲吻过程中，杨晓旭慢慢跨上了她的两侧，渐渐覆盖住她，来自旷野的晚风被他挡着，赵嫣只觉得一片温柔和安全。

他们渐渐躺了下来，就在夜晚的草原上。赵嫣闭着眼，双手慢慢放在杨晓旭较为宽大健硕的后背上，感受着他的手指轻轻打开她一颗又一颗的纽扣，感受着他的吻绵密温柔又不失动情地落在她的脖颈和胸脯上。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顺理成章。

赵嫣慢慢睁开眼，望向了天空。整片天空漆黑静穆，繁星如许。

星空，正望着他们。

那个人呢？

赵嫣突然感到心痛，来自心底的疼痛，泪水慢慢溢出眼眶，她咬紧了嘴唇，同时慢慢放松了放在杨晓旭后背上的手。

她还是过不去那一关。

如果最后没结婚，没发生现在要发生的这一切，是不是还可以反悔，是不是还可以补救，是不是一切还可以重来？

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他们之间的牵绊，或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要复杂了吧。

等杨晓旭的手慢慢摸向她的腰间，摸向她牛仔裤上的纽扣，赵嫣把手放在他手上，停止了他的动作。

杨晓旭，也停止了亲吻，两个人，好像一下子都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泪水从脸颊流到了前肩上，赵嫣轻轻说着，她真真实实感受得到，杨晓旭沉重的呼吸，渐渐变得长而轻。

杨晓旭起身，走向了汽车边，相比于刚刚，他身上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赵嫣，上身的衬衣敞开着，前肩还有脖颈有些吻痕。

她坐了起来，扣上了纽扣，又整了整衣服。一人面向原野。

等过了一阵，杨晓旭走过来，坐下，叮嘱她吃点东西。赵嫣也应了几声，除此之外，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话。

等到睡时，杨晓旭把车内的座椅调好，让赵嫣进去睡，说外面冷，自己一个人在草地上的毯子上睡。

车门都开着，赵嫣披了件薄薄的小毯，躺下望着不远处的杨晓旭。杨晓旭脑袋枕在右手上，她不知道，他此时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