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庄，昨天还是有生气的地方，今天一点生机也没有了。

梨树上所有的梨都被人摘走，一个都没留下不说，昨天还幸存的民房，今天一间完整的都找不到。

张标提着刀，从一处倒塌的院子里走出来。

他抹了把脸说，“里面没一个活口了，行凶的人手法干脆利落，没个三五年的历练做不了这么干净！”

“一刀毙命？”

裴衍声音很沉重。

“对，一刀毙命，砍的都是脑袋，切口不齐整，用的刀肯定是有些年头的。”

张标做了个手势，比着后颈软骨的位置，在那个位置下刀，力度把握不好容易卡住刀刃，所有他说没三五年的历练做不干净。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因为这种手艺是家传的，还有个很显赫的名头：刽子手！

传说做过刽子手的人都不得善终，可实际上刽子手是基层官吏中，工资最高，福利最好，且活儿最少的职业。

他们只在秋天的时候才有活儿干，并且一辈子砍的人头不超过一百个。

不磨刀，不过百，不回头，是刽子手的三大禁忌。

不磨刀是因为刽子手信奉杀人的是刀，不是自己，所以鬼头刀哪怕再钝，他们也不会去磨。

一把鬼头刀总有用钝的时候，所以想要一刀完成任务，必须有技巧，并且对刀刃的锋利程度把握得很到位才能做到。

一把有些年头的老刀，一个砍过人头的刽子手假装成强匪，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诡异。

裴衍皱着眉头命令说，“把死者的尸体收拾好，带回去吧，这事儿恐怕会很麻烦。”

“呸！这就是给你栽赃！”

张标冲着倒塌的废墟啐了一口，“庄子里一个铜板都没留下，账本也没了，偏你带了缇骑在这儿待了四五天，就算你保住了库银，保住了粮仓又能怎样，没保住白庄，还不是要吃个大罪过！”

他又道，“这事儿保不齐要往刑部交，那边跟你可是死对头，你要想好了，这件事情一旦沾上，不丢半条命去，别想脱身。”

裴衍犹豫片刻，眼神坚定地说道，“你想太多了，就算是太子派人杀了徐太监，栽赃给我又能如何？皇上那里就不会信，我才到缉事司几天，怎么就跟徐太监这么熟了？”

“也对，徐太监没理由要跟你行贿，他要贿赂也是贿赂内务府的人。”

张标还是不解，“那刽子手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满京城除了你，再没有别人有这手艺了吧？”

“还有一个！”

裴衍脸色很难看的说，“我师父！”

张标怔住了！

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薛诚，以前是左军斥候营的教官，裴衍他们这一批人都是他教出来的。

裴衍进营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怎么砍人头。

真的拉死刑犯去砍！

张标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打冷颤。

“那这事儿还报上去吗？”

他有些退缩了。

裴衍心知照实上报谁也不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堂堂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带人屠杀皇庄里的管事太监？

太荒谬了呀！

杀鸡用牛刀不是，根本不值当啊！

可是这件事情的目的是为了扳倒四皇子呢？

裴衍的任务是查旧账，谁都知道旧账难查，那亏空是历代县令积攒下来的。

可他还没查出账本上的问题，皇庄就被人洗劫一空。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都要担一个没有保护好皇庄的罪过。

谁让裴衍距离现场最近呢。

皇上只会关心皇庄的损失，到时候不管裴衍有没有罪，他都要吃瓜落。

而他又是四皇子最看重的人，皇上只会疑心他跟四皇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勾当。

从此四皇子在皇上的眼里，再不会是一个乖宝宝，而是一个整天琢磨怎么从老爷子裤兜里捞钱的不孝子！

四皇子免不了遭受一场暴打。

而太子在整个事件里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死人脖子上的切口能证明凶手是薛诚？

笑话！

指挥使大人还要维护京城的治安呢，哪儿有闲工夫去被道路阻隔的永安县，杀一个普通的皇庄管事？

不……有漏洞！

裴衍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太子百密一疏，肯定没有想到地龙翻身，导致大山移位，官道被堵！

若凶手真是薛诚，那他肯定赶不及回到京城。

这两日京里肯定要召开大朝会，薛诚不在京中，定会被人查问！

机会啊！

裴衍双目一撑，严肃道，“照实报上去，看殿下怎么处置吧！”

“那你呢？”

张标担心地问。

裴衍笑道，“我的功夫是跟他学的，也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长进，总要会一会他，方不留遗憾！”

张标明白了，裴衍要留下来拦阻薛诚回京。

“把包袱给我吧！”

他手一伸就要去拿裴衍马鞍上包馒头的包袱。

裴衍一挥手，把包袱举过头顶说，“小虎那里多得是，你找他要去。”

“我就要你的，你这个包袱皮子不会湿水！”

张标鼓着腮帮子说。

裴衍犹豫了许久，把防水床单子解下来给他，馒头却一个都没给。

张标跺着脚说，“我就不信了，一个锅里蒸出来的，你手里的就香些不成？”

“嗯呐！就是比别个香些！”

指挥使大人幼稚地拿出一个搁嘴里啃着。

张标气呼呼的去包了一包袱馒头，让人把徐太监的尸体收拾了，搁马背上带走。

裴衍大声道，“记得回去找几个偷儿，在京里干上几票大案。”

张标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他转回头不满地说，“你回去安排去，总把这些烂事儿丢给我！”

“哈哈哈……”

裴衍难得开心地大笑，雪花都绕开他飘落了。

袁小虎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大人，您在笑什么呢？”

“我笑有人机关算尽，却没想到遇上了地龙翻身，破了他所有的局！哈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哈哈哈……笑不活了……”

裴衍把袁小虎笑得莫名其妙。

王百户骑着马从远处过来说，“大人，强匪们的脚印往东面去了，咱们要不要追？”

他忍住笑，挥了挥手说，“不必了，咱们回永安，你只需派人把守好回京的各条要道，但凡有要通过的，全都抓回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