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胜看着从大汽车上下来的几十号人，又回头看了看山坡上的荒地。

随口嘀咕了一句：“这掌柜的还真是个办事儿人，总算是来救兵了……”

虽说地里长草原则上和他没啥大关系，可他毕竟是场长。

眼瞅着那些精心播种下去的黄芪、桔梗和柴胡苗被草欺没了，心里哪能不着急？

英子走到林久胜的身边：“林场长，这活儿具体怎么干，你先在地头儿上给大伙儿开个会吧。”

“好！大伙儿跟我来……”

随着林久胜的一声吆喝，人群乌泱乌泱地涌动到了地头。

见了地里的草，老周高兴了。

就这，我一天拿脚趾头都能给你抠出一百斤来！

林久胜从地里拔起一根黄芪苗来，给大家展示着：“往这儿看!

“这个，是社会主义的苗！”

接着又一指地里：“剩下的，全是资本主义的草。

“除了这社会主义的苗之外，剩下的都干掉。

“可有一样儿，谁要是伤了苗，最后算账的时候可就得扣钱了……”

钱亦文和英子远远站在一边，听着林久胜上纲上线的说着套词，心中好笑。

这小词儿老林可能好多年都没机会说了，如今说起来，还是这么溜儿。

钱亦文转头对英子说道：“媳妇儿，要不你也去吧。

“让林场长给你也分一垄，看你一天能薅出几斤资本主义的草来。”

英子白了他一眼，扭头朝着大爷的菜园儿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咋不去呢？

“我得去看看大爷种的倭瓜熟了没有呢……”倭瓜，亦称窝瓜。这名字，也是东北独有的。一直以来，我以为这东西是来自岛国，故名倭瓜……也不知道对不对　　大家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后，钱亦文走进了酒坊。

屋里酒香弥漫，雾气里寻了个遍，没看到老边。

只看到史再良在那里认真地品着酒。

“你师父呢？”钱亦文凑近了些，问了一句。

史再良头也不抬地回道：“上菜园子找大姥爷聊天去了。”

钱亦文见史再良全神贯注的样子，似乎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这时候，最好别招惹他。

刚要转身离去，史再良突然发问：“舅，你们什么时候回春城？”

哎哟！难得这人还能关心一下除了化学公式之外的事情。

钱亦文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带人来除草来了，估计得挺晚才能往回走。“

史再良寻思了一下：“舅，你们啥时候往回走，我跟着回春城一趟，买点东西。”

“好！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史再良听了，又低下头去，继续他的研究了。

仿佛钱亦文这个舅舅根本就没来过一样。

钱亦文一边往大爷的菜园走，一边想着史再良的话。

史再良的言语不多，向来都是能凝练就凝练，不肯多浪费一个字。

对物质从无要求的人，他能有什么东西要买的呢？

而且看那闪烁的小眼神，一定有猫腻！

……

大爷的菜地，一片生机盎然。

大爷和老边头儿，对坐在地头儿。

大爷的手上，一把剪刀正把一根细麻绳剪成小段。

想必是拿来绑豆角架的。

老边盘着腿，裤裆里骑着一个袋子，装着两大掐豆角子。

正一边愉快地和大爷聊着天，一边掐着豆角筋。

见钱亦文走了过来，老边兴奋地说道：“掌柜的，晌午咱们炖豆角子。”

一边说，一边举起一把豆角：“你瞅瞅，这油豆肥大扁胖的，多好！

“这要是炖点五花肉，得老香了。”

钱亦文笑道：“边叔，这么一大帮人，你这点儿不能够吧？”

老边朝山坡上的人群看了一眼：“这一大帮人都得管饭哪？”

“不用，人家都带饭了。”钱亦文说道，“咱们自己这不是都十来个人了吗？”

“那我一会儿再摘点。”

“好的，那你受累了。”

钱亦文客气过后，顺口问了一句：“边叔，史再良这段儿时间表现得怎么样？”

“挺好的，还知道给我打洗脚水了呢。”老边呲牙一笑，满脸幸福。

钱亦文说道：“这不都是徒弟应该干的吗？”

老边呲牙一笑：“新社会了，过去的那些规矩，没人守喽！

“高贤在我家学徒的时候，都得上手给我爹洗脚。

“现在要是还按老讲究来，没几个年轻人能受得了。”

钱亦文笑问了一句：“边叔，真让他给你洗脚，你觉得他能干吗？”

“能！”

老边肯定过后，又眯眼说道：“这孩子虽然不会来事儿，我也得全教给他。”

钱亦文听了，内心欢喜，看来老边是彻底接受这个没一句好话的徒弟了。

真正的接纳，不应该只看他的优点，还得能接受他的缺点。

闲聊了一会，钱亦文问道：“边叔，刚才我听他说要下山，有啥东西要买的？”

“没啥东西要买的呀？是不是他自己缺啥东西了？”老边说道，“那些小料，一年都使不完。”

想了想，又嘀咕了一句：“这孩子，除了一个礼拜去趟山下的邮局，撵他都不下山，他能有啥东西要买的？”

一个礼拜就去一趟邮局？

干啥去了？

正想着，大爷突然说道：“你告诉老林一声，别让他老让人来这地里干活。”

钱亦文看了看几无杂草的一亩菜园：“大爷，你怕人家偷你菜呀？”

大爷瞪了他一眼：“庄稼人，谁家缺菜吃？”

回头指了指豆角架：“你瞅瞅，连盘蔓子这活儿都给我干了，还用我干啥？”

看来，林场长是错误地领会了钱亦文的讲话精神，把菜园子的活儿都给包圆了。

“大爷，我这就去告诉他。”钱亦文说道，“你们聊吧，我去看看那边儿。”

“去你的吧……”

大爷说完后，和老边一起，拎着袋子又走进了豆角地。

……

到了称重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

都想看看自己这一天到底从地里薅出多少钱来……

老周见了，瞥了一眼钱亦文，站到了一捆草上，大声喊了一嗓子：“排好队，都别挤，越挤越慢。

“你先约完了秤，最后不也得大伙儿一块儿走吗？”

人群的骚动暂缓了一些，老周把自己的那几捆草往远处扔了扔，开始组织大家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