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的帝都外城，难民数量已经超出了席宴苏的预期。

“王妃，这么多的难民，我们开设的粥棚怕是不够啊！”

十岁的李煜裎身着深色锦衣，头发用玉簪高高束起，已经颇具姜云昇当年为人君子的风范。

他站在席宴苏身边谦虚地询问着长辈意见。

“?儿不用担心，王爷已经派人前往受灾地区慰问灾情，还送去了大量物资，来缓解帝都压力。过不了几天，帝都便不会有灾民前来了。”

“那我们再增加几个粥棚应该已经够用了！到时安排人员轮流看护粥棚，王妃和徵儿也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李煜?不愧是皇子，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领导者的教育。在灾情面前，比起更喜欢军事的姜少徵，李煜裎在用人方面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已经十天了，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

姜少徵倒是对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事更加关心。

“你魏叔叔昨日传信回来，已经就到达了泽山镇，进入全面备战状态了。我们在后方也要安定民心，让前方将士无后顾之忧才是！”

姜少徵点点头表示明白。

席宴苏看着两个都不善言语但心怀天下的少年，一脸欣慰，宠溺地抚摸着姜少徵头发。

中午的骄阳似火舌一般炙热无情地舔舐着干旱的郢国，一点也没有下雨的征兆。

与雁塔相对的方向，高高擎起的祈天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国师天天祈雨怎么还不曾下雨？”

一个身着绿色布衣，排着长队领粥的百姓愤怒地嘟囔着。

见周围没有人回应，他又解释到，“听说久旱无雨，是皇帝失德，上天在降下惩罚来了。”

“真的吗？可是皇上还特意派了太子殿下来救济我们啊！”

“哼～皇帝都违逆天意引得灾难，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太子？”

“难道你也想忤逆上天？”

周围替郢国发声的百姓立即不说话了，毕竟现在已经连饭也吃不上了，谁还敢违逆上天呢？

席宴苏站在前面高台上，敏锐地盯着绿色衣衫的难民微微出神。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像难民，便顺着这个人的目光，望向内城之中高高耸立祈天台。

“王妃在看什么？”

李煜裎发觉席宴苏的离神，疑惑道。

祈天台？

“祈雨？不过是安慰人心的把戏罢了，无能为力之时便把责任推给上天。”

席宴苏被一语惊人的李煜裎直接拉回现实。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自古百姓便信奉天命，却不知天命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虽说久旱不雨，但如果郢国兴水利之实，谷物灌溉有所保障，论天怎样也不会有这成批的灾民来这帝都讨饭吃。”

席宴苏听着这些话，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个十岁孩童能看清的东西。

她与姜云昇也为郢国的水利问题忧心过，肃朝饥荒前车之鉴，郢帝未曾同意将足够的财力用于水利，果真在今日久旱无雨之时，引发了这天灾人祸。

“太子殿下此话不要再讲了，被有心之人听去，不知道会如何编排太子殿下。”

祈雨台这些表面法事，不是祈雨才会有雨，而是将法事做到降雨为止。

不是上天将惩罚降予皇帝，而是皇帝将民愤引给上天。

李煜裎现在就能看懂这些统治阶级的帝王心术，席宴苏无法预料他长大后心思会深沉到何种地步。

“安儿，去另一个粥棚找姜海，让他盯紧那个穿绿色衣服的人。”

安儿看着平平无奇的绿衣男子，完全不知道王妃偏偏选中这个人，但她知道王妃慧眼识人，定是有什么危险，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和。

很快姜海就带着一队侍卫向席宴苏面前这一队难民靠拢过来，不远不近地审视着绿色衣服及其周围的几个人。

“王妃，是觉得难民里面有刺客？”

李煜裎不解地望着席宴苏，拉着姜少徵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随着绿衣难民的一点点靠近，席宴苏戒备更甚一分。

绿衣男子也没有抬头，跟其他难民一样垂头丧气，步伐沉重，看上去没有一丝异样。

姜海腰间的剑已经微微出鞘，谨慎地站在绿衣男子的旁侧，时刻准备着一招制敌。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绿衣男子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被众人盯着，竟然打起了哆嗦，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官兵递过来的粥饭，转身离去。

呼……

席宴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确实有些草木皆兵了。

不过是寻常百姓低头嘀咕两句而已，也没有什么不妥。

姜海也将指侧微微出鞘的剑不露声色地按了回去，巡视着往队伍后面走去。

李煜裎上前一步转身过来面对着席宴苏，安慰道“父王派出的黑甲兵足够控制外城安全，王妃已经好几次这样了不必太过担心…”

“嗯…这几天确实过于紧张了。”

席宴苏神态放松下来，轻叹道，点头示意姜海去忙。

突然，身后一个耳带刀疤的流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向前。

“小心！”

席宴苏身体快于意识旋身向前，与面前的的李煜裎互换位置。

尖锐森寒的匕首深深地刺进了席宴苏的后背，鲜血立刻氤氲出来…

“王妃！”

安儿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姜海立马回头见到了这惊动人心的一幕。

“有刺客！”

姜海高呼，立即飞身向前，将刺客擒于原地。

“立刻王妃回府！”

李煜裎先是惊愕，立刻便反应过来，在现场指挥着众人切莫乱了阵脚。

姜海将刺客恶狠狠地踩在脚下，剑指刺客咽喉，居高临下地似要立刻想杀死他为王妃报仇。

还没等姜海将刺客收押，刺客便已经服毒自尽…

马车里的席宴苏面容惨白，唇畔没有一丝血色，痛苦地依偎在安儿怀里。

侍卫将马车驾得飞快，急弓一般射进了辅政王府。

“宣太医！宣医官！”

李煜裎分别对着郢帝派来的随从和王府府婢高声喝道。

姜少徵眼含泪水地飞扑到正在书房看前方奏报和灾区民情，忙到不可开交的姜云昇面前，惊呼道

“父亲不好了！母亲受伤了！…”

姜云昇双眼圆瞪，根本没有理会姜少徵还没有说完的话，便已经消失在书房。

“苏儿！苏儿，你怎么了？”

姜云昇抱着满头冷汗、昏迷过去的席宴苏，双眼猩红，努力保持着镇静。

“刺客意欲行刺?儿，被王妃发现及时挡下这一刀，否则?儿已经遇难。”

李煜裎站在姜云昇面前，解释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姜云昇扶起行礼的太子，目光如寒冰一般将众人冷冻，抱着席宴苏转身进到卧房。

太医以易大人为首，整整出动了半个太医院。

“劳烦易大人，一定要救好苏儿，本王不能失去她！”

姜云昇语气笃定诚恳，却也透露着恐惧。

席宴苏对于姜云昇来说，是世界最重要的亲人了，他真的不能没有她！如果席宴苏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郢帝闻讯也亲自来了辅政王府。

看着都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众人和低头握剑、一动不动的姜云昇竟也脚步微滞、心生退意。

当年姜老夫人身死，姜云昇也是这样一言不发，竟主动将自己调去皇城司半年，杀人泄愤。

还是安儿最先发现了愣在门口的郢帝，

“参见陛下！”

安儿把众人立即拉回现实，一起规规矩矩地给郢帝行礼。

只有姜云昇依旧保持着原姿势，一动不动。

“父亲？是陛下！”

一旁的姜少徵看着反常的姜云昇用手直接去拉姜云昇的衣袖，示意他给陛下行礼。

“啊……不必拘礼！本帝听闻王妃遇刺特来探视，王妃怎么样了？”

姜云昇还是视若罔闻，还是李煜裎恭谨回话。

“回父皇，易大人携众太医正在救治王妃。”

辅政王府此刻地气氛简直冷到了零点。

“王爷也不必担心，王妃这么恭谨良善之人，自有神灵护佑，定能化险为夷！”

郢帝再次开口安慰着姜云昇，其实是想让他说出一句话来。

“陛下不是说外城安排了足够多的人手吗？王妃竟会被刺客所伤，真是笑话！”

众人听着口无遮拦的姜云昇直接石化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姜云昇为了席宴苏竟敢当面出言顶撞陛下。

“父亲，你在说什么！”

姜少徵拉着独自站立的姜云昇，示意姜云昇千万要闭嘴！切莫失了理智！

“是本帝疏忽！竟会让太子王妃遇到如此险情！”

郢帝没有任何迟疑抚慰着姜云昇焦灼的心，只为了让姜云昇一定要清醒。

在这大郢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每一个决定几乎都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

姜云昇也不是真的怨怼郢帝，只是心疼席宴苏，一时间不知道找谁发这个火气。

郢帝就这样撞了过来，当了这个大冤种。

“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姜云昇跪下，对着郢帝重重一拜。

郢帝向前扶起姜云昇，无声地安慰着他。

“回陛下，回王爷，王妃背后这一刀离心肺仅半寸之遥，再偏一点，王妃就没命了！

现在已经止住血迹，切莫让王妃操劳心急，需静养几月，方可无虞！”

“而且…”

“而且什么？说！”

姜云昇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唯恐易大人口中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天地崩塌。

“王爷别担心…王妃是再喜了，恭喜王爷！”

姜云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仅差半寸，王妃再喜…

他的心情仿佛过完了此生所有的大起大落，已经禁不起半点折腾了。

他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幸运的，上天没有带走他最爱的女人，甚至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

姜云昇一直觉得自己无坚不摧，直到遇见席宴苏，才发觉自己的心脏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不顾众人的眼光，抱住正在昏迷不醒的席宴苏，无声地啜泣着。

众人一并退了出去，都在心里祈祷着王妃和孩子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