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中簪
作者:骰京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4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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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或许,这不是你所以为的张家呢?
屋内,琼香缭绕。
张怀瑾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长衫,抖了仨抖,丢给江未已。
他方才一直在屋里听着,手中的笔在江未已的大吼声中顿住。
以往上门求张家的人不少,哭天喊地撒泼打滚,各种手段用尽,到头来连大门都未曾迈进。
他对此类事情一向不屑于搭理,唯有这次。
女孩在屋外乱喷着脏字,指名道姓地骂,一句“狗屁身不由己”劈头盖脸下来,张怀瑾的瞳孔霎时间缩成虾米。
他如同被敲醒了警钟,心中原本屹立不移的顽石刹那间有了一丝动摇。
时至今日,张怀瑾仍不解地想,当初怎么就推开了门,答应江未已了呢?
或许是她骂得太难听了罢,可江未已也真是好笑,一副“你跪下,我要求你了!”的气势,不知到底求人的是谁。
亦或许是练字时翻开字帖,夹着的那页龙飞凤舞的字条飘到了地上,桌旁的京都“果子”的香气太过甜腻,手腕上的咬痕还在隐隐作痛,红棕色的骰蛊压住了宣纸……
“烦!”
一切的一切,都是江未已太过烦人,横冲直撞地闯入了张怀瑾的世界,处处插下了象征性的旗帜。
他懊恼地哼唧了声,手下的字走了样,怎么也写不端正。字不端正是心不静,心不静字怎么练都是白用功。他干脆把毛笔往白玉笔枕上一搁,黑着脸起身,拎起一把油纸伞推开了门。
门前的光景令张怀瑾心下一惊,雨如浪涛般翻涌,入眼的竟是一地骇人的血水。顺着血水源头望去,淋成落汤鸡的江未已正跪在门前一遍一遍地磕头,满脸血污纠结不知痛,唾沫横飞地骂着“我他娘的”。
“你、答应、我了……不、可以、反、悔!”
江未已伸手接住张怀瑾抛来的长衫,连忙上前按住张怀瑾双肩,嘶哑的声音勉强扯出几个音节。她双手紧扣着张怀瑾的肩,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变卦似的。
“张怀瑾,从不食言。”他双手一抬,将江未已双臂隔开,左手三指合拢,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不过……”张怀瑾又抬手一指,“你再不换一下衣服,就要弄湿我的地毯了。”
江未已闻言忙倒退两步,低头一瞥方才站的地方,果真早已湿哒哒一片。
“我的错,我的错。”她举手投降,怕这小少爷又哪根筋搭不上了跟她闹脾气。
张怀瑾背过身去坐在书桌上,左手捻起毛笔开始写字。
“你赶紧换吧,我这毯子贵着呢。”他道。
“这儿?”江未已大骇,四下打量了一圈,忙一把捂住胸口。
“你去风屏后面,我不看你。”
张怀瑾挑眉,抬眸上下瞥了江未已一眼,不屑道:“资质平平,相貌平平,身材也平平。你也没几分姿色嘛,我不喜欢豆芽菜。”
“我他……”
江未已把“娘的”艰难咽下,心道:罢了罢了,要沉住气,惹恼了张怀瑾今儿她的头可就白磕了!
江未已讪讪退到风屏后,解开衣扣。
一阵衣服脱落的“沙沙”声响起,垂髫之年的女性胴体青涩而微妙,一点芽.儿.含苞.待.放,在风屏上绰约柔美,若隐若现。
张怀瑾余光瞥见,竟几不可见地咽了咽口水。
张怀瑾又提起笔枕上流着哈喇的毛笔,稳了稳心神,方才的《诫子书》只练到第一句,“夫君子”三字孤零零地躺在宣纸上,他于是继续往下写。
“你说你知道《盘中簪》身首何处,现在能告诉我了吧?”江未已问道,并未发觉气氛开始变得微妙,用素白绢布擦拭着身体。
“你来张家这么久了,没有发觉张家有什么不对劲么?”张怀瑾笔下一滞,反问道。
江未已思索,细细想来,确实有些地方令人疑窦丛生。
“有,其实我一直想问。那日在轩兰亭碰到的少妇,你称之为‘大娘’。可是民间相传张家妇人芳年早逝,何有来‘娘亲’一说?”
他却是一声冷笑,开口答道:“我父亲娶了两房。那女人姓江,名晚意,江家人。她是我爹的妻,而我娘亲,只是个妾而已。”
虽话是这么说,但民间很少听到这位张江晚意。反而大家津津乐道的张家夫人,指的却是屈居二房的柳半卿。
“二房?!”江未已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阿爹讲述的故事中,张客卿对柳半卿用情至深,不像是会轻易辜负的浪子。就算是娶二房,正房必定是柳半卿,怎样也轮不到这耳生的江晚意啊……
若是这事儿叫阿爹听了,必定得提刀一路从隆春班杀来张家呀!
而且,江晚意、江晚舟,两人的名字如此相像,且又是同出于江家,其中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罢!
“除了这个女人,你仔细再想想。”他轻咳一声,似乎从嘴里说出这个名字,嘴都是脏的。
到此便不好再问,江未已住了口,缄默许久,思索着自己还有甚么遗漏。
“确实还有……”
说这张家,占地庞大,江未已好歹也是个外人,机会仔细走,也不知道怎么走,平常都是张怀瑾领她进的。倒是有次肚中羞涩,撇开张怀瑾窜出门去找厨房,拐了好几条廊道都没找着,反而把自己给绕晕了。
干脆爬到屋檐上,小耗子似的窜东窜西,把张家格局摸了个熟门熟路,却心中升腾起几分疑惑。
其一,便是先头提起过的小戏台子。
民间传闻,张家有两方戏台。一方名为“镂金台”,是张老爷为夫人所建。而另一方名为“角商楼”,模仿镂金台所建,但精美程度不足万一。
先不说为何一个宅子要建造两方戏台,单说这镂金台,江未已爬遍张家都没见着。
戏台子又不是个小物件,蒙块布便能藏床底下。那么一件庞然大物,没理由凭空消失,连影子都找不到。
其二,便是整个张家的布局。
张家祖辈信风水,张宅的一花一草,一柳一木的布局都是大有门道。
但,整个张家楼房的布局却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南方建筑讲究对称,尤其是大户人家。有甚者砸多些银两,叫人将大宅的格局排列修建成有福祉寓意的符号或文字。
张家布局却参差不齐,呈半个不修边幅的“囍”字。该高的地方不高,该低的地方不低。楼房之间突然窜出一座小桥,或是飞横出一条扭曲的廊道来。
像是匆匆落成,并未费多大心思。
其三,便是这张家未免也太崭新了些。
张家好歹也是梁城龙头,到张客卿这儿已传了五代,往上抹去,起码也有一两百年的历史。
而张家的府邸却多呈西洋式建筑,与老一辈的传统审美格格不入。布局错乱,甚至到了潦草的地步。
“对,就是太新了。”江未已打了个寒颤。
确实是有些太新了,新的有些可怕,细思极恐。
“或许,你们口中相传的那个张宅,并不是我们呢?”他神色凝重,声音低沉,“又或者,曾经是,但不在这里呢?”
“你听过纳兰古宅么?”他发问,将手中的毛笔放下,正襟危坐。
“这个我知道。纳兰古宅,云翳戏鬼。”
江未已穿好衣服从风屏后出来,甩了甩肥大的袖子,左右没找到能坐人的地方,她于是脚一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手肘撑着脑袋,坐得很是吊儿郎当。
听张怀瑾问起纳兰古宅的事,便将那日商公子的话复述了一遍,颇为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前几日我还去过呢,听说那儿闹鬼,不能过人。”
“你见过?”他倒是稀奇。
“那可不?修建得那叫一个气派。说来倒是有几分像张家,你们建房子怕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这句话不对,”张怀瑾打断,“应该是张家像它。”
“哦?何出此言?”江未已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因为那儿才是真正的张家。”张怀瑾道。
“???”
江未已眉毛皱成个疙瘩,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满头黑线地摊手耸肩。
“等等等等,纳兰古宅不是闹鬼么?跟张家八竿子都打不上吧,我听说那儿还死了个戏子,那戏子还有癫病……”
她突然住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死的不会是……”
“对,死的就是我娘亲。”张怀瑾垂眸,攥起拳,几分莫名的怒火暗暗烧起。
“张家府邸本在纳兰街,但自从我娘亲从高楼一跃而下之后,张家便频频闹出怪事。”他道。
“还真有这事儿?我听传闻倒是说打台戏被中断,来听戏的鬼魂怨怨未了,日夜纠缠闹事。”江未已听着稀奇。
“确实。当年镂金台镇台时忽然走了水,熊熊大火燃起,几位角儿身受重伤。”张怀瑾起身,走到身后的书架边上,左手手指按住一本书的书脊,补充道,“戏一开腔,八方来听,决不能停。尤为打台戏,生人不得听,专门为鬼唱,更是万万不可中断。”
“你倒是懂得挺多的。”江未已这个行家在这头听得津津有味。
“你权当是个故事。”张怀瑾叹气,继续道,“后来又镇了几次,均是无端起火,直到第四次才慢慢平息。许多人都说是个不祥之兆,有甚者直接将源头扣到我娘亲的头上,说她晦气,带来惹祸端的戏本子。”
江未已听到“戏本子”三字立马做好,双手一锤,心中大喜:终于讲到点子上了!
“那本戏文正是你要找的《盘中簪》,民间传闻七大诡物,沾染之人不得好死。”张怀瑾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籍,细看扉页,竟然镌刻着“盘中簪”三个大字。
江未已眼前一亮,忙爬将起身欺身而上,双手伸长去够。哪知张怀瑾一个侧身险险避过,叫江未已摔了个狗啃泥。
“这不是原本,而是我娘亲手执笔编写。”张怀瑾将戏本子一翻,背面血污纠结,满是结痂似的伤痕。血迹颜色呈暗红,已经氧化,看起来有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