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上班，林世文敲门进了程市长办公室。

“程市长，今天好多报纸，都集中报道了关于我们运江的一件事，你看一下。”

“好的，你放着，我过会来看。”

林世文把一摞报纸放下，其中关于运江警察，跨区到法制报机关抓人的报道，都用红笔圈起来了。有法制报、京城晚报、沪江晚报、南方晚报等。

程戈和审阅签批完手中的文件。把报纸拿过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是他到运江上任以来，准确地说，有史记载以来，运江爆发的最大舆情。

运江的警察，竟然因为一篇报道，跨区到京城去抓捕记者。而且抓的是法制报的记者。这是多大的胆呐？

看到报上，一篇篇声讨的文字，一篇篇要求保证记者正常采访报道权益的文章，联想到，这些报道最初的起因，与韩长庚的儿子被害案有关。程戈和有些不淡定了。

“小林，通知韩长庚同志，速来一趟。”

二十分钟后，韩长庚赶过来了。刚坐定，程戈和就把一摞报纸扔到他面前。

韩长庚不明就里，不知道一大早，市长把自己叫过来谈什么事，看到报纸后，才恍然大悟。但是，他对派警察进京抓捕记者的前因后果一无所知。

“程市长，我以党性和人格起誓，我真的不清楚。至于我的家人参没参与其中，你给我五分钟。”

韩长庚的电话直接打给了女儿韩立婷，其实他是想打给儿媳妇莫惠琪的，但是，总得避嫌委婉些，对吧？因为那天，韩家是她们两个到现场旁听的。

韩立婷起初得知法制报的记者将被抓捕回运江，心头还蛮激动的，还是赵东亮有办法，替自己出了这口气。

但是，听到父亲语气比较严厉，方才感觉不妙。

经过父亲的逼问，这才把那天晚上，和赵东亮一起吃饭，遇到弯子街派出所所长黄树成，赵东亮请黄树成出主意，最后黄树成说，只要有人报案，派出所就有义务调查，借此机会，把那个记者带到运江来，不死也要剥他一层皮，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写乱说。

当时，赵东亮和韩立婷都非常高兴。赵东亮还以茶代酒，敬了黄树成一杯。

黄树成哪里想到，自己讨好两个小衙内的举动，竟闯下了弥天大祸。

“程市长，我检讨，是我教子无方，给市委市政府还有运江人民脸上抹了黑。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

程戈和听了韩长庚的汇报，沉吟不语。韩长庚是他打开运江政局的一个突破口，也是绞尽脑汁，才把他从公安系统转过来的。

他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但是很显然，这不是件小事，当前运江正在全力准备下个月的桃花节。这个时刻，出了这么大的舆情，总得有人要为此承担责任。

“你刚才说到的，那个赵东亮，是谁，什么人？”

“哦，那个赵东亮，是市局赵子平同志的儿子。”

“哪个？”

“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赵子平同志的儿子。”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程戈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如果赵东亮不是赵子平的儿子，那这事儿，板子肯定要落到韩长庚的身上。因为韩长庚是从公安系统出来的，老关系都在呢。动用警力，泄私愤，你最有便利。

但是，有了赵子平的儿子赵东亮挡在前面，韩长庚就大可以脱身了。因为他已从公安系统出来了，而现在公安局主持工作的是赵子平，肯定是责无旁贷。

赵子平一直与他这个市长若即若离，平时阳奉阴违。有事情，直接向居长龙请示，很显然，与他程戈和不是一路。前不久，组织部的考察名单上，赵子平将升任公安局长，底下很可能还会直接进入常委会。

“长庚啊，我是对你抱有期望的。不要被这些无谓的事情，束住手脚啊。有些事情，已经既成事实，冤冤相报，没完没了。有时候，胸襟大一点，交由法律处理，不失为一种好的处理方式。”

“谢谢程市长。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超越于法律之外的事情。我是一名党员，更是从公安系统出来的，我懂法，更会维护法律。”

“你能有这个态度，我很欣慰。去吧，此事你不要管了。好好地把建委的工作给我抓好，不要出乱子。”

韩长庚的车了，才出市委市政府院子，一辆黑色的公安牌照奥迪车又驶了进来。赵子平满头大汗，直奔市委书记居长龙的办公室去了。

韩长庚走了后，程戈和悠然地点上一支烟，吸了好几口，待差不多吸完了，才灭了火，拨了个电话出去。

“老郭啊，你忙什么呢？”

“程大市长啊，忙什么？还不是忙你们运江市的那么个烂事儿？”

老郭名叫郭坚，是省公安厅技侦处的处长。三年前，在安水市任公安局副局长。后来与他人争夺局长的位置失败，就上调到了省公安厅，任技侦处处长。虽然也是正处级，但是，到底是心有不甘。

昨晚，他接到厅长孟平超的指示，要求定位一个手机号码。深夜接到领导指令，肯定是大事儿，为此，郭处长亲自坐阵，指挥处里的成员连夜加班。奈何手机信号一直处于移动状态之中，后来判定，是在火车上。终于在涂州站，精准定位。一直忙到早晨。

刚想休息一会儿，没曾想，当年的老领导打电话来了，惊扰了美梦，难免带着气说话。

“怎么着？想不想到运江来啊？”

“就这么点破事儿，我用得着去你们运江吗？”

不对，不对。郭坚反应过来了。老程这只狐狸，是不是嗅出什么味儿来了？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厅长孟平超，昨天一夜也未睡好。

他接到了党校老同学法制报总编武涛的电话后，得知法制报的记者，竟然被运江公安局以报道不实，诽谤他人的罪名，跨区抓捕。

这名记者要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他是京城吴老的孙子，这可非同小可。除非是铁板定钉的证据在手，否则，真的难以交待了。

报社记者采写报道，是职务行为，即使是真有失实的成份，也犯不着跨区去抓捕啊。

孟平超越想越觉得里面有文章。立马电话打给了运江市局的局长闻德平。闻德平身体不好，已向市委请了假，正住院休养。接到电话后，也不敢怠慢，又打给了主持工作者的赵子平。赵子平起初以为是韩长庚使的手段，根本没想到是自己儿子的功劳。

因为得到的消息，是运江的两位民警，至于是谁，根本不清楚。查到次日凌晨近一点多，才得知是弯子街派出所派去的。

但是，因为是深夜，民警带去的手机又关了机，联系不上。孟平超最后不得已，动用了厅里的技侦处，到了早上六点多，终于定位到，两位民警到了位于S省北部的涂州站。

吴孟唐被两位民警带走后，一路辗转，后来，终于上了火车。

这货也真是心宽，上了火车，就倚在座椅上睡觉，尽管一只手和一位民警用手铐铐在一起，但依然睡得十分香甜，呼噜声一波接着一波。

两位民警，一是因为任务在身，更是因为这货的呼噜声太大，根本睡不着。

两位民警出来执行任务时，是带了一部手机的，三人上了火车后，用手机向家里通报了一下，要求到站时，所里派车，到火车站接人。此后就关机，因为手机电量不多了。出来时虽然也多带了一块电池，但是，这么长时间下来了，电早就用得差不多了。

火车一路颠簸，早晨到了涂州站。还没停稳，两位民警就听到广播里播送通知，提到自己的名字，要求去八号车厢，有人找。

98年，买火车票，尚未实行实名制，根本不知道车厢里坐的什么人。不像现在，只要输入姓名，就能精确地找到，你在哪个车厢，几排几座。

其中一位民警，赶紧跑到8号车厢，却见有三位警察已在那里等候。8 号车厢是餐车厢，不过，那三位民警可不是来请他们吃早饭的，一见面就问：

“你们带的人在哪里?”

吴孟唐睡眼惺忪，睁开眼一看，却见自己身边又站了三位警察，不禁苦笑道：

“我说，你们至于吗?用得着五个人来看我一个人?你们放心，我不跑，也不想跑。”

“吴先生是吧?我们是涂州市公安局的，受S省公安厅指示，来这里接你。请跟我们下车。”

“你们不要问我，我现在归他们俩管。这不，手还铐在一起呢。”

“快，快，快解开。”

另一名涂州的警察，已在用手机向领导汇报了。

“已找到人了，好的，好的。我们马上把他带回来。”

吴孟唐已经猜出大概了，开始捉弄运江的两位民警，不肯下车。

“吴先生，别这样，他们也是在执行领导交办的任务。你赶紧跟我们下车，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哎哎哎，我说，你们这是违反工作程序啊。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除非，他们把我移交给你们，我是不好跟你们下车的。到时，他们说我逃跑，一枪毙了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到现在也没谈对象，多亏啊！”

两位运江的民警，面面相觑。此时，他们的手提电话也开机了，向家里汇报，得到的指示是，立即把人移交给涂州警方，然后继续乘车回家。

最终吴孟唐还是跟着涂州的警察下了车。路过火车站售报亭时，特地停下买了几份报纸。粗略地翻了下，看了几则标题，嘴角挂出了微笑。

“奶奶的，老子是这么好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