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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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一百八十八斩
乌兰关,离乌兰桥夜袭已过去三日。
楼云春腰系白麻,同老段和军曹一起,替战死的弟兄敛尸合棺。
合棺后又在每一副棺木面前供奉了长明灯、清香还有祭品。
楼云春领着二人对亡者行了殡礼,随后对亡故的英魂祭祷道:“诸位袍泽兄弟,还请在此稍候,待我等回来,定携诸位同归故土。”
闻言,老段与军曹皆红了眼。
待安置好战死士兵们的遗体后,楼云春便整队出发,再次朝乌兰桥行进,此次有乌兰关主将鲁清光亲自护送,新泉军不敢阻拦。
韦一诺列队相送,楼云春在经过他之时勒马,沉沉目光压过来,使他竟升起一丝惧意。
他清了清嗓,恭敬问道:“楼大人可是还有吩咐?”
楼云春冰冷的声音刺进他耳朵,“别以为将人灭口了,便再无证据。”
韦一诺照旧装傻,“恕末将愚钝,不明大人所言何意。”
楼云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他,他接住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别让本官再揪住百鹩的人,否则迟早从这些鸟嘴里将你抠出来,拿你来祭奠我战死的弟兄。”撂下话,楼云春便扯马领着队伍穿过城门,踏上了乌兰桥。
韦一诺攥紧雀符,阴沉地目光戳在了楼云春的背上。
再次踏上乌兰桥,众人神色皆一片肃穆。
行出桥头,楼云春掏出楮帛,抛向空中。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祭——”
士兵们紧随其后,纷纷掏出楮帛,撒了出去,祭奠英魂。
一缕羌笛传来,如泣如诉,哀恸之音,随着纷飞的白帛,被风吹向长安,吹向家乡。
驻将不得擅离职守,通过乌兰桥后,鲁清光不便再相送,便命一名伍长,带一队士兵,将楼云春等人送往皋兰。
辞别鲁清光后,众人静默前行,神色皆悲戚沉重。
许久,老段才追上楼云春,问道:“大人方才为何要将雀符交给韦一诺,泄了百鹩的底?如此不是打草惊蛇么,若他趁机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咱们岂不是更难查他了?”
楼云春道:“我并未想过要查他,也用不着查他。”
老段一愣,心头涌起一股怒意,不查他,如何给兄弟们报仇?
楼云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面颊有些苍白,可一双眸子却锐色惊人,“韦一诺是把刀,能为别人所用,自然也能为我们所用。”
老段反应过来,怒气霎时平复,“大人的意思是,想利用他去清缴百鹩?”
“嗯,没人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乌兰桥刺杀失败,那些人定不会善罢甘休,过后定还会有所动作。
眼下他们即将与河西军汇合,这些人再撞上来,不过是自投罗网,韦一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让百鹩的人落在楼云春手里。
况且他本与百鹩有来往,用他来对付百鹩,比找河西军省逐县清扫,省事得多,也免得惊动北庭。
而雀符是楼云春对韦一诺的警告,是为了示意他楼云春已清楚刺客的身份,回京后迟早要清算这笔账,将其铲除。更是告诉他,自己记乌兰桥刺杀这笔仇,让其知晓,一旦铲除百鹩,他自然也跑不了。
为求自保,韦一诺定会设法,赶在楼云春回京之前,杀人灭口,毁灭证据。甚至会为了抵罪,而彻底将其剿灭,向楼云春投诚。
这也是楼云春给他的一个机会。
彻底剿灭百鹩,也是楼云春给战死弟兄们的交代。
老段咬牙切齿道:“好,就让他们自杀自灭,也算替兄弟们报仇了!”
楼云春回望对岸乌兰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家了。
“走吧,去皋兰!”他扬鞭拍马,坚定地奔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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皋兰原属吐蕃辖地,后被大盛并入河西,由府衙与驻军共同辖制。
此处族群众多,但仍以吐蕃人与中原人,还有二族通婚生下的后代为主,又因农事凋敝,大多靠放牧、行商为生。
赵秀一行混入其中,并不突兀显眼。
他在皋兰等了三天,还没等到楼云春,两个病秧子倒是先砸出去不少钱。
此刻在医馆,赵秀臭着一张脸,看医师替浮尸和人棍换药。
他盯着‘浮尸’对医师问道:“大夫,他几时能醒?”
“难说,伤得重,能不能保住命还不一定。”
合着花了这么多钱,去了这么多药,还不一定能活?
赵秀瞪了随从一眼,随从望天。
他目光落在突厥人身上,突厥人也别开脸,不同他对视。
赵秀冷笑一声,“这个呢?”
医师抬眼扫了扫,“这个情况好得多,再有半个月就能停药,自行疗愈了。”
“居然还得半个月?”
那日赵秀诈问突厥人,正问到节点,却被上游来搜寻刺客的官差打断,他们只好先带着人离开。
过后再问,却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思及此,赵秀不禁磨牙,“索性停药罢了,白耗这么多钱财医药,救活了也是个没用处的废物。”
第188章 一百八十八斩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医师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秀冲他一笑,“那我将这二人就过给您,医者父母心,让您多俩大儿子。”
医师差点打翻药碗,随后警惕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赖诊金吧?”
赵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替二人包扎好后,医师立马让赵秀付账,并拒绝让二人留在医馆疗养。
赵秀无法,只好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将其带回客栈。
刚出医馆,街上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赵秀眼神好,远远便见到了领头的楼云春。
楼云春等人正朝医馆这头过来,赵秀赶紧让随从们抬着两根人棍避让,随从正要招呼,却被赵秀以眼神制止。
随后他又冲随从们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带着两人贴边溜了。他落在最后,朝楼云春指了个方位,才跟着走了。
楼云春等人一来,医馆顿时被堵得水泄不通。
见其一行皆带兵器,医师脚筋有些打转,战战兢兢上前招呼。得知是来诊治伤病的,不是来寻麻烦的,才将心落下来,叫馆内所有弟子帮忙接待诊治。
乌兰桥那一战,楼云春背上、肩上都添了新伤,好在伤口都不深,也并不致命。
可这仍旧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乌兰关躺了三日,才从床上爬起来,如今也只是凭毅力强撑而已。
自乌兰关出来,这一路颠簸,使众人身上的伤,都有不同程度地崩裂,所以入城后才立即奔向医馆来处理。
竟不想在此遇上了赵秀,想来是特地在此处等他的。
医师检查众人伤口,喃喃道:“又是刀兵之伤,这世道难道要乱?”
楼云春问道:“大夫何出此言?”
医师一愣,心说这人耳朵还挺好使,随后叹道:“方才诊治了两名病人,身上也是刀伤,都伤得不轻,说是路上遇到劫匪,被砍成这样的。其中有一个除了刀伤,还溺水,能不能活都难说,故有此叹。”
刀伤,溺水。楼云春眼神微变,随后等伤口重新处理好后,留下其他人继续诊治,带了老段,往赵秀所指的方向寻去了。
五泉客栈,赵秀将突厥人和吹哨人安置在了同一个房间。将两人摆上榻后,赵秀屏退其余人,只留下棒槌梅二。
他扫了突厥人一眼,对梅二吩咐道:“你去医馆,探问清楚楼云春怎会在此。若发现有异,咱们便立即离开此处,以免叫他发觉。”
梅二心领神会,陪着做戏道:“好,我这就去。”
“仔细别露了踪迹,否则咱们可就完了。”
“省得了。”
梅二一走,赵秀便在屋里踱步,晃得突厥人眼晕。
“你就不能回你屋里去走?”
赵秀使劲跺了两脚,“我给的房钱,我爱跟哪儿走跟哪儿走,再啰嗦,小心我将你给扔出去!”
见他神色焦躁,突厥人心头有些诧异,想着从医馆出来遇到那拨人后,赵秀便很不对劲,便试探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你怎么这么怕他?”
赵秀嘴硬,“谁怕他了?”
突厥人戳穿,“你不怕他,躲什么?”
赵秀瞪他半晌,随后泄气地坐到一旁的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之后才带着几分怨气说道:“这瘟神,谁看了不躲?”
“他究竟是谁?”
“京都大理寺少卿,楼云春。”
“楼云春……楼云春!”突厥人猛地直起身却因被绷带绑着,又直挺挺地倒下了。
不止他,连他身旁的吹哨人,也微微颤了颤。
难怪他方才听这名字,便觉得有些耳熟,原来是他!
赵秀见状,问道:“怎么?你认识?”
随后点头自顾自道:“你跟京城有来往,知道他也不奇怪。”
突厥人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躲着他做什么?”
赵秀也没立即回答,另问道:“你既知道他,难道不该问他来这边关做什么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他来干什么了?”
突厥人一噎,半晌没说话。
赵秀放下茶杯走到床榻面前,对他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咱们也别你猜我,我猜你的了。左右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妨开诚布公,省得各自蹦跶。”
见他似有犹豫,赵秀继续诱道:“你们突厥人同京中士族和北庭来往,所图为脚下这片土地,颍王所谋的是至尊之位,京中士族所求乃永世特权,而北庭郭元振,要的是脱离大盛掌控,封疆成王。”
见突厥人惊讶地盯着他,赵秀继续说道:“可如今,突厥被大盛所分化,颍王势力被削减,士族被夺权,郭元振被安西、河西二府所掣肘。你们单凭自己,都无法达成目的,所以唯有相互勾……嗯、合作,我说得可对?”
突厥人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这人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警惕道:“那你呢?你是谁?所求的又是什么?”
赵秀叹气,“既然开诚布公,那我便拿出一点诚意,与你亮明身份。”
他又从怀里掏出那只玉虎,递到突厥人眼前,“我乃颍王派去北庭的密使,赵秀,此玉虎便是颍王亲赐的信物。”
一旁的吹哨人听见赵秀的名字,不禁也绷紧了身子。
突厥人问道:“颍王派你去北庭做什么?”
赵秀哼道:“你说还能做什么?”
突厥人心头大惊,难道颍王要起事?可他怎么没得到消息?
“咱们中原讲究有来有往,我既已表明身份,那么你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为何会出现在伏羌县?又为何会被府衙的人暗杀?”
“我不信你。”
赵秀气结,这突厥蛮子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不信?你以为我既发现了你突厥兵的身份,为何还留下你?还不是因为你对咱们王爷有用处。”
说着赵秀冷笑一声,“你既不信,那我也无需再留下你,且眼下楼云春追来,带着你也是累赘,不如将你们扔出去,阻他一阻,说不定我还能顺利去找郭元振。”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挺尸装死的吹哨人,“顺道连他一起,既然楼云春出现在此处,说明百鹩所执行的甲级任务,便是刺杀他。想必楼云春此刻正在四处搜捕刺客,多一个人绊住他,我便多一点胜算。”
“我、我……信。”闻言,吹哨人诈尸了,睁开眼看向赵秀,“赵秀,我听说过你。”
赵秀眼神一暗,“如何听说的?”
“京城雀主曾下令,让我们搜寻你的踪迹,确保你安然抵达北庭。”
“当真?”赵秀以为颍王会下令追杀他,却不想竟是让百鹩保他去北庭,这人怎么想的?
“千真万确。”吹哨人为保命,没敢将命令说全,剩下的一半命令是,若赵秀安然自北庭出来,便取其性命。
赵秀又问:“你们雀主是谁?”
“不能透露。”
“是不是要我将你交给楼云春审问才管用?”
吹哨人沉默片刻后,识时务地道:“雀主有两位,一位是柳辞灵,一位是韦元魁。”
赵秀暗道:还真是他俩。
突厥人听那吹哨人确认了赵秀的身份,信了一半,可中原人向来狡猾,且分属两国,他依旧放不下戒心。
赵秀目光转向他,挑眉道:“还不信?”
眼下保命要紧,他点头道:“我信。”
“那你说说看,你为何会在伏羌被追杀?”
看来这茬是绕不过了。
突厥人半说半掩,“伏羌县令本已答应,替我们连通吐蕃,却在得到消息,说他在京中好友因帮士族而入狱,被关进了大理寺后反悔。又听说大理寺的人来了西北,怕查到他身上,扯出他与我们来往之事,所以才想将我灭口。”
赵秀面无表情地想,伏羌县令那位京中好友,该不会是他那倒霉老师吧?
这么说来,这位伏羌县令,怕与那江家也多少有些牵连。
听闻早先有江家旧部为江家求情,而被贬出京,难道就是此人?
这可真是荠菜籽落在针眼里——巧了不是?
随即赵秀又觉得不对,逼问道:“你是突厥人,他怕你走漏什么消息?难道楼云春还能查到你头上?”
突厥人沉默不语。
赵秀一挤眼角,带着一丝探究问道:“被你们收买的,除了伏羌县令,还有哪些人?”
突厥人心头不禁大骂,中原人果然狡猾,眼前这个中原人最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