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先生随着他走，只见他走到城墙根凹角的一个避风处。那里并排支烧着两只破釜，釜下炭火未熄。

稍稍走近，闻到鼻中，却是一股炖野菜的怪味。

原来，这野菜最是难以炖烂，虽经久炖，犹菜叶牵连，一筷子夹起，就是牵绊着一串，看上去，宛如菩萨胸前所配饰的珍宝璎珞。

阿育王塔寺中众人，苦中作乐，给这个炖野菜取了个雅名，唤作璎珞粥。

昨晚睡下之前，老和尚在宁海城外意外的找到一大一小两只破釜。

除了上沿有些破损，底部倒是好的，心下大喜，只道这第二天的早饭有着落了。

于是，他在睡觉前费了好大力气，黑灯瞎火里，摸着寻了些野菜。

好在这些年来，习久成性，对野菜的了解早已远超五谷，不需灯火，闭着眼睛也能辨别的出来。

采集到大约够量后，取清水洗净，再找一条状石头，将根茎部分捣至略微糜烂，置入釜中，加入清水，不可多加，只需加至将浸没而未浸没。

子时左右，就炖在火上，足足炖上近三个时辰，到了晨起时分，才刚刚可以食用。

之所要炖这么久，因为大凡野菜，多有微毒，入口或麻或苦，急切不可食用。

需得文火慢炖数个时辰，差可去其毒性，方才食用无虞。

众僧仍按寺中规矩，端坐两排，准备吃各奔前程前的最后一顿早餐。

吃饭，在寺里正式称呼为过堂，也是修行生涯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常来说，寺中每日有早斋、午斋两次过堂。过堂前，一般要三击垂挂在走廊里的长鱼，通知众僧过堂即将开始。

当云板响起，众僧步入斋堂，按序落座，过堂才正式开始。

但现在出逃在外，事有从权，只得一切从简。

大家只是按序趺坐于地，这时慧可推陶先生上座，陶先生坚辞不让，只肯坐到近旁。

而我却因为僧人身份，按挂单寺中处理，自然就坐在了阿育王塔寺僧众之中。

过堂之初，众僧依寺中做法，齐诵食前供养偈：

“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供养一切众生。

愿佛力加持，以食施百，百施千千万，供养一切众生。

愿佛力加持，愿以食为药，疗众生病；愿以食为大悲水，拔众生苦；愿以食为智慧水，灌众生顶，增长慧根。”

声调虔诚而庄严，顶着晨曦，在此城外荒野中读来，格外显得庄严肃穆。

这是寺中过堂时必读的一首偈子。

在食用之前，以自己所食供养给佛家三宝，及一切世间众生。这供养的对象，自然也包括了地狱、饿鬼、畜生道等下三道众生。

地狱、饿鬼众生吃的是什么，我等不得而知，但是就眼前这两锅炖野菜而言，也实在不比畜生道的众生吃得更好。

前几日，众僧身陷贼中，性命危在旦夕，诸多苦楚，但却也有一样好处：

水贼们每顿发的干粮，且不说味道好歹，虽然杂有不少糠麸，但毕竟还能找得到米粒和麦粒，吃的多少算是粮食。

而今逃出生天，却口福不再，也真可谓是自由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