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是一大片沼泽，黑沉沉粘腻腻的沼泽。

蒙继让苏惟生等人蒙上眼睛，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地绕了许久，找到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穿了过去。

第四道是悬崖，大家伙都是用蒙继等人带来的绳索一步一步从悬崖上爬下去的。

苏惟生后怕不已，也不知当初小柱是如何经历这重重天险，独自一人到达了蜮族的地盘……

他当然不知道，小柱到了桃花镇之后，刚开始打探蜮族踪迹时，就引起了蜮族眼线的注意，进玉观山没多久就被人抓了，是在昏迷中被带进去的。

小柱跟着黎映五人下山时，也同样被蒙住了眼，根本不知方向。

那会儿他一来觉得太丢脸，二来认为苏惟生不可能来这荒山野岭，三来么，不想让主子担心，就一个字也没提。

终于看到与世隔绝的村落时，苏惟生和梁一楼、牛四儿几个不常走山路的人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明山中冷得刺骨，一个两个却是满头大汗，衣裳都黏在了背上，双腿止不住的颤抖，脚底和脚跟火辣辣的，不用看都知道水泡破了又长，长了又破。

苏惟生只觉得多走一步都是折磨。

蒙继却道，“不是这里，继续走。”

苏惟生好想喊声老天爷……算了，接着走吧！

牛四儿望了一眼远处忙碌的男女老少，忍不住问，“这些不是你们的族人吗？”

蒙继道，“是外围族人。”

梁一楼懂了，“大概就是旁支中的旁支，血脉比较远的那种。”

蒙继点头，“对，我们家还得往上走。”说完就吩咐了一名手下去前头报信。

苏惟生暗忖，这外围族人，应该算是蜮族的第五重屏障。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蜮族所在的寨子。

因先得了信，离得近的村民们都好奇地走出来看。

苏惟生等人也在打量寨子。

双方就这么互相看着，一时间没有人打破沉默。

村子看起来还不小，正好是在一个地势相对平缓的山谷里，四面环山，每家都是用竹子搭建的小屋，而后用木头围了一个院子，里头养着野鸡、野兔、野山羊还有……狼。

院子里有开垦的菜地，药地，还有稀稀拉拉的麦茬。

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铃铛声响，一名年轻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她头挽高髻，发髻上别了一把精致的小木梳，腰挂银饰，腕配银镯和银铃，衣裳是黑底黑裙，上头绣着艳丽繁复的图案。

女子一双眼睛灿若星辰，额间一点朱砂艳丽如血，五官分开来看算不上精致，甚至算得上清淡，但组合在一起，却显得十分大气，一眼望来，眸中平添了一丝犀利，又别有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清冷之味。

苏惟生心头一跳，那双眼睛和额间那颗朱砂痣他绝不会认错，这是黎映！

上次在黄石镇时，她似乎用了什么法子将朱砂痣掩住了，如今在自己的地盘，当然不必再遮遮掩掩，连面纱也没戴。

相识两年有余，他竟到现在才知道黎映长什么样。

怎么说呢？绝世无双算不上，平平无奇不至于，说中上等姿色吧，苏惟生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总之就是……特别。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平淡无奇，可不知怎的，从黄石山她踏着夜色疾步而来的那一刻起，苏惟生就知道，只要她一笑，眸子便会波光潋滟，灵动无比……

所以，这一定就是黎映！

想到黄石山那个黄昏，苏惟生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栖霞山梅林深处的孤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心头。

苏惟生立即冷静了下来。

村民见到女子纷纷低头行礼，“见过少族长！”

葛飞等人见少族长是个女子，只私下议论了两句便没再多说。

花城本就有一位女性土司，其继承人乌彩同样是女子。

大多数南夷人与汉人不同，女子的地位并不低，是以也没人觉得奇怪。

黎映颔首，望向村口众人，“诸位远道而来，蜮族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说着淡淡扫了一眼人群，将目光落在苏惟生身上，“听闻诸位都是官府中人，请问哪位是知府大人？”

她说的是官话，而非苗语。不过比起从前，显得生硬许多，一听就是汉话不熟练的样子。

苏惟生紧走几步，从人堆里挤出来，拱手一礼，“在下苏惟生，正是花城知府。”

黎映打量了他一会儿，“公子请随我来，家母有要事相询。至于其他人，”

她对身后的安叔吩咐道，“先带下去安置，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安叔毫不掩饰目中警惕，“可他们是狗皇帝的人！”

黎映轻声道，“这几位既然信誓旦旦保证山下已改朝换代，必然能拿出证明，有母亲和几位长老在，作不得假。何况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如今距我族隐居此地已有一百多年，穆姓王朝或许真的已然覆灭。”

言毕看向苏惟生，“还请知府大人跟我走一趟。”

大家有些担心，“苏大人……”

苏惟生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此处又不是龙潭虎穴，族长相邀，我若不去，岂不显得胆怯？”

众人一想也是，不过葛飞仍然道，“我跟苏大人一道去吧。”

黎映不咸不淡地看了葛飞一眼，却没说什么。

苏惟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敢问这位姑娘，那头白虎……”

“对了！瑞兽！”

“怎么没看见瑞兽！”

“不会已经下锅了吧？”

黎映闻言皱了皱眉，“安叔，带他们去看看。”

葛飞有些犹豫，“苏大人，我……”

“无妨，”苏惟生摆手，“葛千总只管去，差事要紧。”

“汪晋，你带两个兄弟跟着苏大人！”

“是！”

不过葛飞明显是多虑了，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和苏惟生要去的族长家是同一个方向。

还没走多远，大伙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只见前头架起了好几口大锅，有人在烧火，有人砍骨头，有人抱着柴火匆匆忙忙往这边赶，忙得热火朝天。

还有不少孩童嘻嘻哈哈地围过去，望着锅里垂涎欲滴。

而旁边的地面上全是沾了血的皮子，有狼皮、山羊皮、狍子皮、野猪皮……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白的得发亮的老虎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