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耳麦里第一声钢琴的重音落下，黑白键盘随着第一声逐渐向曲目的高亢处攀登，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咆哮而出。

一缕炮火与硝烟的气息，从岁月的长河中勾勒出来。

震撼人心。

楚子杭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时长两分半。

以激昂澎湃、挣扎与反抗的热烈情感着称。

“你想做什么？”

临走时黑眼镜笑得漫不经心，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当革命的号角吹起时，一切就要开始了。”

如今，揭开谜底。

楚子杭瞬间了悟，又顿感头疼。

明明看似天差地别，但黑眼镜给他感觉有点像凯撒，都是精力充沛又喜欢搞点花活儿的类型。

眼下，也没空再思考这些。

两分半的时长，从琴键落下的第一声起。

计时，开始了。

小巧的干扰器在掌心上下一抛。

监控视频中对准楼道的那一块，瞬间被替换成了重复影像，再难以记录下混血种的踪迹。

楚子杭拉低帽檐，抬腿踩上了第一步阶梯。

整个大厦的监控线路做得泾渭分明，赌场归赌场，餐厅归餐厅，压根不走外线。

但根据诺玛的计算后判定，这里还有一条线与赌场对接。

可以说是眼下，唯一的机会。

旋转回廊的无人长阶中，楚子杭停住脚步，微微阖上眼睛。

他站在楼梯第二个拐角处，属于龙类的五感如同触须向外衍生出去，尝试触碰无法抵达的屋内。

有谁的椅子被推开。

地面上是地毯，所以皮鞋走路的声音很闷，带点拖沓的毛病。

饮水机被打开，水流声哗哗落下。

然后，一股浓烈的香气被嗅觉捕捉。

——Nature\u0027s Cuppa。

一款含乳脂的烘焙咖啡。

监控室里一共有三个身高在180上下、体重80kg左右的男人。

无数闪烁的屏幕前，一个正在冲泡咖啡、两个人都盯向了监控。

显然黑眼睛的策略奏效了。

起码当前三个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被游客围起来那一块画面。

发生了什么事儿？

别有闹事的吧。

其中一个人拿起对讲机，“呼叫，E1区情况不对，E1区情况不对。”

“收到，A队已经查看，无碍。”

对面的回复让三个人紧张的神经重新放松下来。

“只要没斗殴，那就别管了。”

无聊至极的监控工作，怎么比得上有人当场挑衅钢琴师炫技来得精彩。

又没有打架斗殴，大家只是很文雅的切磋而已。

监控里的琴音与耳麦中如二重奏混合。

楚子杭还有空评估，这人的技术是真的不错。

一瞬间，他的听觉、嗅觉拉扯到了极致。

栗色的美瞳下隐隐泄露出一丝璀璨的金色。

混血种的五感完全笼罩了这件小屋，几乎将所有人的状态如一副画面呈现在眼前。

再往前走，半开着的监控室门后，三个人都呈现背对着自己的效果。

完美。

按规定三人轮值，两人看监控的同时，也必须有一个人盯着门口。

但没有查岗的上司，打工人很难做到精准如机器，一刻也不放松。

目前，监控室里的几个人都在看热闹，甚至还有闲心点评。

“科塔萨那个蠢货遇到硬茬子了。”

“你看他的脸色……哈哈哈哈，像吃了狗屎一样。”

“这不是跟他狗屎一样的技术绝配？”

在墨西哥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不太喜欢这位张扬的新秀。

一路靠作弊上位，就算真的有几分本事又有什么用。

“那个亚洲人是谁？”

“哈，等我哪天坐进金色大厅的第一排，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等你能进？我爷爷都已经能坐在上面演奏了。”

“你爷爷已经死了，蠢货！”

“所以让你投个好胎重新长个脑子才有可能，兄弟。”

“去死。”

尽管不是太能欣赏，长久坐在E区听这些不同的钢琴师们演奏，监控室里的几个人也有个基本的判断。

起码目前来看，陌生的亚洲人是在科塔萨这个蠢货的水准之上的。

但却没有人发现，半开的门扉前，一道微光闪过。

黏土信号器已经牢牢固定在了火警器的旁边。

[加速进度37%]

机械的数字洪流从眼前划过。

楚子杭依在门外，难得仰头聆听那悠远的琴音。

琴声正在由高亢走向沉郁，难以计数的人命所填补出来的革命战火，但依旧失败了。

钢琴师感受到了由衷的悲切。

“为什么我的祖国硝烟弥漫。”

炽烈燃烧的情感通过每一声重音落在听者的耳膜当中，与隔着一段距离的楚子杭相比，围观的人群更能感受到钢琴师落指的爆发力。

周诗本身作为一个国内的音乐博主，过来旅游的同时，想要顺便参观一下名声在外的罗赛利亚厅堂曲。

尽管演奏厅不是在赌场里面，但依旧炸裂。

比起吃瓜看热闹的人群。

他是最能直观感受到对方技巧与情绪的精妙融合。

这是一首极为需要技巧与练习的乐曲，尤其是第2、3页的曲谱，对于左手的颗粒感要求极高。

他曾经听过科塔萨在比赛中演奏过这个曲目，压根比不上眼前的男人。

对方姿态肆意，甚至连墨镜都未曾摘掉，仿佛是刚从海边度假旅游回来的客人。

但是——

每一个落指都精准而完美。

每一个音的衔接都不曾有丝毫阻塞。

音符，几乎是从他手中跑动出来的。

《革命练习曲》

普通人想要玩出花架子都得下很大的功夫，而在业内人的眼中，连入门都算不上。

遇到高手了。

多久没碰过琴键了。

黑眼镜漫不经心地想。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他的家境殷实，甚至可以算较早一批接触西洋乐器的人。

第一个接触到的乐器，就是钢琴。

作为欧洲最具有代表性的乐器，所有与他一同出国的留学生第一个接触的都是钢琴。

可惜后来他嫌弃钢琴物件太大，挪动不方便。

转而选择去专攻小提琴，拿了一个音乐学位。

但这不代表黑眼镜钢琴弹得不好。

他弹得很不错，却只会这一首——《革命练习曲》

当时黑眼镜问老师这是一首什么曲子，为何如此悲怆又包含激情。

院子里的月色很沉，沉到带着阴冷的光压在地上，透不过气来。

双鬓花白的师长站在窗前，未曾说话。

许久，他回过头，一双蓝色的眼睛近乎透明。

“听听吧，这是你们华夏人该听的曲子。”

后来从书本中得知这一首曲子意味着什么。

反抗与革命。

自此，他就只学这一首。

男人坐在钢琴前，腰脊如剑，眉眼淡漠。

一种老派的贵族气息自他身上流泻而出。

高门绿瓦，雕栏古亭，徜徉在瓷器与金玉勾勒出的东方美梦中。

仿佛再适合不过这样的搭配了。

黑眼镜神色淡淡，一瞬间被勾起了曾经的回忆。

最艰难的岁月中，落下饱受战火的琴音，便最能共鸣，

不是什么值得留念的甜果。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

科塔萨脸色铁青。

然而却阻挡不了围观者的热情。

“牛逼，这操作炫！”

“看到刚才那个速度没？卧槽，这手速打音游无敌！”

“别走啊！再来一首！”

“帅哥，别害羞，再来一个！”

“我喜欢型男，留个联系方式认识一下！”

“317号房间，晚上等你。”

等等？前面的大兄弟在说什么？你好像是个男的吧。

五花八门的语言带着一股脑的热情丢了进来。

周诗激动地握着光脑，全程都录了下来。

今天这一程值得了，居然还有现场挑衅的！

在众人激烈的掌声中，黑眼镜不紧不慢站起身来，优雅行了一个谢幕礼。

不得不说，这种不太庄重的场合弹琴，反而很适合黑眼镜的气质。

有种放荡不羁的洒脱感。

自由又奔放。

科塔萨阴沉着脸，却始终不敢再上台去弹下一首。

对比差别太过明显，上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今晚的视频流传出去，只会让他成为笑柄。

如果眼神能当作箭，黑眼镜多半死了无数次了。

但黑眼镜是怕的人吗？

他耸耸肩潇洒下台。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擦肩而过时，故意压低声音留下一句戏谑的耳语。

“怎么样？我说你是垃圾吧。”

够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