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杭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也要做一回英雄。

并非不知晓道上赫赫有名的哑巴张威名几何，但他们这群流着龙类血脉的混血种，骨子里向来是傲慢的。

人类，太脆弱了，精彩绝艳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就算无数活跃在斩龙历史中最为出色的混血种，也不过是成为前仆后继的屠龙事业当中的消耗品。

高铁王座下，埋葬数不清的骸骨。

生命反倒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从觉醒那一刻起，混血种就彻底脱离了普通人的生活。

楚子杭与其他的同族一样傲慢，未曾过问人类的意见，便将他们纳入到保护的领土中，享受和平与安宁。

直面那双冷漠又孤傲的黄金瞳，从未有人敢小瞧这位外表秀美的东方青年骨子里的高傲。

他仰起头，任由无尽的火焰坠落。

骨头碎裂，一瞬间化为蒸发的血汽，死侍的哀嚎声是眼下最好的送葬曲，不加留手的接连【爆血】似乎要把这具身体的潜力压榨到极致。

他沉默着，金色的眼睛暗淡地凝视着高温下坠落的雨雾。

蒸腾的水汽凝结成水珠又被迅速蒸发，潮湿的空气落在脸上像极了那个瓢泼的雨夜。

回忆一遍又一遍，凝结成水珠从额前、睫毛滑下，滴落心底的石头上。

血液从撕裂的创口止不住外涌，他的眼前发黑，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座高架桥上。

那个男人的手掌一向很热，攥着他的胳膊，几乎要把掌心的热度烙在皮肉当中，形成一个永久也去不掉的印记。

他说，“走。”

一个字成了诅咒，把他钉死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但如今，楚子杭不再是曾经无力的少年了。

他成为了那个孤注一掷的男人，将背影留给张麒麟。

他甚至还有心情琢磨，还好相处的时间不多，应该不至于给人家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况且张麒麟作为天选之子小分队，说不定真能闯出一条生路。

涌动的红细胞里仅剩的能量不断外放，化为灰烬的黑影飘荡起白色的粉末，从空中坠落，落在他的发丝、肩头。

楚子杭垂下了头颅，安静地在等。

等龙血里的所有的物质被压榨到极限，高纯度的爆血足以让他一瞬间失控成为死侍的一员。

那时候，估计会很难看。

他的脸上也会覆盖龙的鳞片，人类的指骨化作坚硬的金属，连张口都有锋利的獠牙。

但还好，没有人会看见。

白色的火焰在周围燃烧，暗红的血液顺着衣角往下流淌，几乎凝聚成血色的湖泊。

他闭上眼睛，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时觉得自己是否幻听了。

车厢的门打开，张麒麟回来了。

他跑得很急，鼻尖浸出一点细密的汗珠来，高强度的运动同样消耗了他的体力，眼下呼吸都略有急促，却神色坚定。

回来做什么？一起死吗？

楚子杭闷咳了一声，有点想骂人，拿命争取的时间结果对方没珍惜，谁都会想骂人。

他面无表情盯着对方。

那张清俊的面孔微微偏移了视线，似乎不太敢和他对上。

也知道心虚。

楚子杭无奈垂下眼眸，“我说了……”

“不是送死。”张麒麟抿着嘴唇，飞速打断他要说的话，“我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他在踉跄着被推出去时，一股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冰冷至骨髓的死寂包裹住了他的躯壳。

好像也曾经有人用命换回了他继续活着。

冲天而起的白色火焰将残酷的现实拍在张麒麟的脸上，他好像又回到了寂静的雪夜，听到有人似乎在说，一切靠近他的人，都会带来不幸。

他想回去，但回去就像楚子杭说得那样，不过是两个人一起死而已。

张麒麟从未惧怕死亡，却也不希望对方用命争取来的时间就这白白浪费，损失两个人活下去的生机。

他退回05号车厢，原本被砍碎的禁婆尸体蠕动着肢体，竟然重新组合起来。

无数的手臂和头颅在肉山中浮现，绿色的尸液向外溢出，冒出浓烈的泡沫。

这个拼组成的怪物牢牢占据了出口的位置，将通道阻挡得密不透风。

如果还有时间，张麒麟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但现在，没时间了。

出口，他必须找到出口。

每浪费一秒，楚子杭生还的几率就在下降。

他没有管甩在身上的发丝，而是握紧黑金古刀，硬扛着冲了过去。

独立的空间里，只有一个地方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注意到的。

“04车厢。”楚子杭突然说道，电光火石之间，他把一切都捋清楚了，短暂的喜悦过后就是深深的无奈。

现在有点太晚了，即便是走出去了又如何？

高强度连续【爆血】之下， 璀璨鎏金的眼瞳深处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猩红的竖瞳代替原本的色泽。

他弓起的身体正在轻微地发抖。

“受伤了？”张麒麟迅速蹲下身子，想要检查一下是不是伤口出了什么问题，却被对方突然拨开手指。

为什么？

楚子杭的脸埋在膝盖里面，垂落的发丝遮住了整张面孔，令人看不清神色。

他似乎很抗拒被别人触碰。

但现在楚子杭已经没剩下多少反抗的力气了，形式调转，张麒麟觉得自己说了算。

于是不顾对方的挣扎，手指强硬地拨开额前的发丝，露出一整张清俊冷淡的面容来。

张麒麟愣住了。

对方狭长的眼尾缀着淡青色的鳞片，层叠交错的密甲，泛着极为坚硬的金属光泽。

怎么会！

再拆开手臂上已经破损的作战服，张麒麟看到更多的龙鳞从皮肉里钻了出来，取代原本的血肉之躯。

死侍。

在这一瞬间，张麒麟忽然明悟，那些死侍和楚子杭的体内流着同一种血，他们来自相同的地方。

当楚子杭的血统突破某个界限时，就会如同禁婆一样，由人类转化为另一种生物。

而现在——

他已经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