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眼里的冷意一点点凝结，终于，在听到大长老最后那句让自己让位的话时，他向来淡漠疏寒，宛若谪仙的玉面变得阴沉而可怖。

声音也像是寒冬刺骨凛冽的狂风一般：“若我不愿卸去国师之位呢？”

闻言，大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威胁和怒意：“不愿？只怕这事由不得你！”

“容隐，你是不是当国师太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既生为容氏的人，便要担负起容氏一族的责任！你若是想违背容家意愿，背叛容家，只怕没那么容易！”

容隐从来都是知道容家人有多薄情冷漠的。

自打出生以来，他便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爹娘，甚至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于容家而言，他不过是一个被容家长老们占卜出来的命格最好的接班人罢了。

从小到大，他面对的都是严苛的规训和学习，他们要他清心寡欲，要他断情绝爱，要他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师以保住容氏一族历代的荣耀。

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愿不愿意，开不开心。

这些年，他不过是容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一颗棋子罢了。

也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下，他也变得冷漠寡言起来。

容隐原本是在期待着下一任新人取代自己没错，可那是以前。

现在，他遇到了想要守护的人，想要陪伴一生的人，因为那个人，他变得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也有了从未有过的感情。

可容家人却再次出现，想要夺走这一切，亦如他们当初夺走他的人生一般……

大长老也没想到向来对任何事都漠视的容隐也有违背自己命令的一天。

容隐是容家培养出来的最完美的一颗棋子。

不仅容貌出色，武功高强，占卜能力也最为卓越，更为难得的是，对方从不过问其他事，冷漠疏离，堪称最合格的棋子。

可如今，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用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顺手了……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听到的传言，大长老眉头紧皱，眼里多了几分审视：“容隐，你可还记得容家人第一条守则吗？”

——“容家人，不得对皇室中人动心动情。”

“容隐，你动心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剖开了容隐心底最真实而隐秘的欲｜望。

是啊，自己动心了。

何止是动心呢？

早已是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见容隐脸色苍白，并没有反驳自己的话，大长老失望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容隐对慕晚烟这个女帝太过尽心，妨碍到了他们的计划，他们也不愿换下容隐的。

比起一个站在对立面，能力强大，已经不受控制的棋子，他们需要的，是一颗听话乖巧的棋子。

“容隐，你应当知道，光是你对陛下动了妄念这一条，便足以被处以容家家法了！”

一旁的少年听到这话，忙求情道：“大长老，容隐哥哥性子最是淡漠，怎会突然动心呢？”

“定然是那慕晚烟引｜诱在先，容隐哥哥才会这样的，世人都说她生｜性最是放｜荡——”

“放肆！”

容瑾话还没说完，就被容隐一把掐住了喉咙。

容隐手指收紧，赤红凤眸低垂，眼底凝聚着可怖的风暴，好似下一刻就会席卷而来，毁灭一切，“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说她？”

此刻的容隐，因为被触碰到了逆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谪仙，而是癫狂又可怕的恶魔。

看到容瑾一张脸因为缺氧一张清秀的面庞变得通红扭曲，大长老怒声喝止道：“容隐你疯了？还不快放开容瑾！”

“容隐哥、哥……我、咳、我错了……”

在大长老出手拉自己的前一刻，容隐终于松开了手。

脱力的容瑾狼狈地跌坐在地，像是离了水的鱼，拼命张开嘴呼吸着。

大长老没想到容隐对慕晚烟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疯魔的地步。

只是有人说了慕晚烟的一句不好，他便差点杀了人，那若是有人想要慕晚烟的命呢，只怕容隐会更疯……

这一刻，大长老内心更加坚定了要将容隐换下的念头。

俯下身将容瑾扶了起来，大长老叮嘱道：“容瑾，你以后是要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切记，要谨言慎行，知道吗？”

“咳、咳……容瑾，记住了。”

大长老说完，深深地看了眼容隐，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走了。

很快，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容隐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少年，声线冰冷低沉：“若是再让我听到刚才那样的话，下次，谁都救不了你。”

容瑾清瘦单薄的身子被吓得抖了抖，浸着水汽的眸子满是委屈和后怕：“容瑾记住了。”

容隐冷冷地撤回视线，笼罩在长袖下的手微微动了下。

就连他也有些说不清刚才自己暴怒时生出的杀意，究竟是因为对方侮｜辱了慕晚烟，还是因为对方即将取代自己……

只要一想到自己无法再陪在陛下的身边，甚至再也看不到对方的笑颜，他就觉得害怕。

怕得通体发凉，灵魂都在颤抖。

容瑾看到容隐背对着自己，疏离冷淡的模样，长睫无措地抖了抖，声音微弱地道歉道：“容隐哥哥，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对陛下那样在乎，是我不该听信流言，妄自定论。”

容隐将翻涌的心绪压了下去，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少年。

半晌，他移开眼，像在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陛下……并非如传言那般不堪，世人皆误解了她。”

“她是个很好的人。”

容隐话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国师大人！陛下、陛下她突然晕倒了！”

“什么？！”

容隐脸色骤变，半点不见了方才的沉静，他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外，身形都是踉跄的。

目睹了这一切的容瑾歪了歪头，眼里水汽散去，那双漆黑得仿佛没有任何光点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慕晚烟她……真的有那么好吗？

这厢，安公公守着床榻上面白如纸，就连昏迷都蹙着秀气眉尖的小陛下急得团团转。

容隐赶到的时候，李太医正在为慕晚烟把脉。

“陛下怎么样了？”

李太医收回手，摇了摇头：“陛下本就身患旧疾，加之这些日子又生了病，身体更加虚弱了。”

“方才我来时，陛下明显是气血攻心的急症，想来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我回头开些药慢慢为陛下调理吧。”

李太医说完，叹了口气。

陛下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若是生在平常百姓家，想必是父母宠爱，兄长维护的吧。

可陛下打小没了娘亲，先帝也于三年前仙去，如今陛下虽身居高位，身边却没了人护着。

偏偏如今形势错综复杂，慕国内有居心不良之人，慕国外有敌国虎视眈眈，陛下这样的身子，只怕是撑不下去啊……

李太医离开后，容隐颓然地坐在床榻边，眼中尽是小心翼翼的深情和心疼。

先前还鲜活狡黠，总是用那双灵动眸子怯怯地偷瞄他的少女，此时双眸轻阖，长发披散地安静昏睡着。

对方漂亮端丽的小脸此刻白得几乎透明，甚至就连呼吸，都浅得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般。

容隐抬手，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对方紧锁的眉宇，却无法抚平对方的愁绪。

“我走后陛下都见过谁，又听到了什么？”

说起这个安公公就一肚子火。

“陛下方才想去阿千与阿万的住处，谁知路上遇到几个不知死活的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

“说陛下祸国殃民，天怒人怨、早该……她们还说……苍国要攻打慕国都是陛下的缘故……”

容隐面色铁青，语气阴沉：“既然她们这么爱说，那就拔了她们的舌头，再将她们通通杖毙挂在宫门口，以儆效尤！”

容隐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以前他留宫人性命，是因为陛下心善，总是护着。

可如今，这些人却是狗胆包天说些大逆不道的话，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

是夜。

慕晚烟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寝殿内虽然点了灯，但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本就没有多么明亮的光线愈发显得昏暗朦胧了。

她迷迷糊糊地撑着小手坐了起来，长发倾泻，鬓边的几缕碎发被薄汗洇｜湿｜了，紧贴在雪白的肌｜肤上。

好｜热啊……

慕晚烟细白小手粗鲁地扯了扯衣领口，直将大片白皙的肌肤都露了出来，感受到些许微凉，才停了手。

可光是这样还不够。

她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唇瓣，声音低软地喊了句：“来人啊，朕口渴……”

可惜，她的声音太轻了，殿门外的宫人们都是普通人，五感迟钝，并没有听见。

恰好在这时，容瑾端着奏折踏月而来。

他玉带束发，一袭霁色长衫勾勒出清瘦修长的身姿，面容清秀俊美，带着少年郎的鲜活和灵动。

“在下容瑾，奉国师大人之命来送奏折，还望通传一声。”

容瑾声音清朗，姿态挺拔如嫩竹，本该是十分惹眼且讨喜的，但殿门口的宫人反应却波澜不惊，格外的冷淡。

“国师大人方才有事出去了，国师大人说了，若是奏折送到，放在外殿的桌上便好。”

“国师大人还说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陛下寝宫内殿，容公子放下奏折便快些出来吧。”

容瑾闻言，点了点头。

看来，容隐哥哥是真的很在乎慕晚烟这个陛下啊……

推开殿门的时候，容瑾闻到了一股浅淡的熏香，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这寝宫内的陈设和摆件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名贵。

就连脚下的地毯，踩上去都十分的柔软。

殿内的光线很朦胧，橘色的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

他将奏折放在桌上，刚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带着鼻音的低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