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船了开船了，还没上船的快点啊，船费五十文，先付后上！”

河流之上，一个船家正在吆喝着。

“船家，稍等一下。”

一个有着一双金色眼睛的年轻人快步挤上了船，从怀中掏出五十文钱来递给船家。

船家四十来岁的样子，干了这么多年渡船，也算是识人无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双眼的时候，竟然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就好像看到了某种更加上位的生物，犹如野兔见到了群狼一般，他看着那双金色的，犹如融化了的滚烫黄金一般的双眼，身体都猛地僵直了一下，就像是在野外被捕食者看到捕食者的应激反应。

“怎么了？船家。”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船夫的状态不对，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没事......”

船夫哆嗦了两下，这才缓过劲来，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一条路来让年轻人进去。

“你这双眼睛，看来对于凡人来说还是有一些过于可怕了，不用法术遮掩一下吗？”

柴娜跟在冯梓身边，不知道为何，周围的人对于她是视若无睹，就好像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般。

“遮掩不住，而且就算用法术遮掩，其中的神光也还是会透露出来，很麻烦。”

冯梓摇了摇头，走到船舱里找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拿出一袋干粮，一小块一小块的碾碎了吃着，双眼观察着船舱内的人。

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此时面朝着船舱墙壁，背对着众人，应当是在奶孩子，还有几个大叔模样的聚在一起饮酒作乐，谈论着不着边际的话语。

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剑客模样的人，此时抱着一个用布条仔细包裹的棍状物，冯梓能看的出来，那里面是一把宝剑，对于凡人来说，应该算得上是上等的器具了。

“有意思。”

冯梓捻了一块干粮放进嘴里，笑了笑。

“你是想要用凡尘里的人性冲淡你的神性？说真的，我觉得成功率不大。”

柴娜蹲坐在冯梓身旁，看着冯梓观察着船舱之中的人们，不由得开口提醒道。

“不......至少不全是。我只不过是想，嗯......想看一看这众生的模样。”

冯梓笑着摇了摇头，只不过，现在的他的笑容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得出其中并没有一点情感，就好像是一台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一般。

这是神性带来的副作用，不是冯梓能够解决的问题。

“算啦，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毕竟你已经彻底偏离命运了，你只要多给我找一些有意思的乐子就行啦，没关系，我的耐心很好的，在你找到乐子之前，我会好好的等待的。”

柴娜摇了摇头，抱着胳膊蹲了下来，往冯梓旁边凑了凑，随他一同观看着众人。

天色渐晚，月出于东山，舟船行驶在江河之上，那几个喝酒的人应当是文人雅士之类的，此时玩了半天飞花令，一个人看着天空之上的明月，似乎突然来了兴致。

他敲打着船舷，放声歌唱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宾客之中有人跟着吹奏起了洞箫，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渺渺，不绝如缕。

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放声歌唱那人似乎也被这洞箫的声音感染，于是便坐回了座位，看向了那位客人，问道：

“为何声音如此悲伤？”

客人见状收回洞箫，随着那人一同看向江面，慢悠悠的笑道：

“你可曾听闻赤壁之战？”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自然是听说过的。”

客人闻言，又接着说道：

“你看此地，大江滔滔，山水相邻，和当年的赤壁有何区别呢？再看看当年那位曹孟德，破荆州，下江陵，战船何以万记，连绵不绝，有千里之遥，战船之上的旌旗可以将整个天空都遮蔽。

看他酾酒临江，横槊赋诗，此乃一世之枭雄也，而今安在哉？！

不说他那样的英雄，就我们这些碌碌凡俗，不比天上那些仙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朝生暮死而已，这样一想，难道不觉得悲伤吗？

何况，我听闻仙人也有寿元大限，纵使仙人能活的过百年千年，也还不是冢中枯骨，地上的一泼土而已，这样想想，难道不够遗憾吗？

悲叹我等生命不过须臾之间，又羡慕这长江无穷无尽，不可断绝，如此而来，只得将我的声音寄托于这江上清风之中。”

冯梓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言语，也不由得想起了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只剩下不足十年的命数，十年何其短暂？有些修为的修士，恐怕一个闭关都不仅仅只有十年了吧？

他也并不是不想走遍这个世间，长生久视，看遍世间种种，只是，形势所迫，实在没有办法做到。

说起来，他现在也已经有一百余岁了，比起凡人，自然算得上是长寿，只是山中人有虚岁和实岁一说，实岁，就是将闭关世间等等种种全部抹去，便是实岁了。

第1章 船中游

这样一算，他实岁恐怕也只有而立之年，百年岁月匆匆流逝，仙人也并不像凡人想的那样那么美好。

“并不是如此的。”

谁知道，听了客人的话，那人并没有表示同意，反而缓缓摇头。

“此话怎讲？”

客人闻言疑惑询问道。

“你看看，这水与这月。”

那人指了指脚下江水，有指了指天上的明月。

“何如？”

“你看，这江水不断流逝，再看看，这天上明月时圆时缺，实际上这江水并没有真正流逝，明月或有缺时，但是并没有真正残缺。

可是啊，我们此时脚下的江水，还是上一秒，上一刻我们脚下的江水吗？我们此时头顶的明月，还是上一秒上一刻我们头顶的明月吗？

若是用变化的眼光来看的话，这看似不变的天地也仅仅不过是一瞬而已，它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下一刻与上一刻不同，我们能留住的，只不过是上一秒的记忆而已。

但是若是以不变的观点来看的话，则万物与我皆无穷无尽，何来短暂一说？

何况，这天地之间的万物，非我之所有，虽一丝一毫，我等也不能取用，唯有这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这是造物主给我们留下的无穷无尽的宝藏啊，这些都是属于我们的不是吗？”

客人终于露出真正的笑容，众人洗盏更酌，吃佳肴，饮美酒，没有人注意到，此时角落之中，一个一身黑袍的年轻人静悄悄的消逝而去。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很有意思......哈哈......没想到，仅仅是乘坐了一下舟船，还能有这样的收货。”

冯梓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船舱之中的众人，从空中慢慢走下，停在了刚刚说话那人的身边，行了一礼：

“不知道先生名讳，如何称呼？”

“叫我东坡便可。”

东坡已经喝的烂醉，随意的答了一声，也没有去看同伴们见到仙人时候的惊讶表情，冯梓闻言点了点头，抬手一挥，一道光芒没入东坡体内。

“闻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说完，冯梓抬脚踏出一步，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东坡才察觉到自己刚刚好似面对了一位仙人，顿时惊出来了一身冷汗。

......................................................

..........................................

“收获颇丰？”

“是的，听君一席话，收获颇丰。”

冯梓点了点头，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柴娜：

“稍微等几年，我送你一个大乐子，怎么样？”

“好啊，只不过，我该如何奖赏你呢？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再多给你一点什么，你体内那脆弱的平衡就要被我打破了吧？”

柴娜报以微笑，俏皮的歪了歪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邻家女孩。

“没事，我有一个小忙需要你的帮助，放心，不会太麻烦的。”

冯梓摇了摇头，一步一步的在天空之中走了出去，也不管柴娜，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我计划在这凡间行走三年，主要是我的寿命剩余的实在不多，不然的话，这大好世界，我实在是想再多看一看。”

“既然要在这凡间悠闲的晃一晃，为何不带上你的妻子？”

柴娜飘在冯梓身边，奇怪的问道。

“我的妻子......”

冯梓失笑，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定什么：

“不......不，有些事情不应该让她来参与，还是我一个人做，一个人来背负比较好。走吧，下面那个小城似乎不错，我想去看一看。”

冯梓指了指下方的城池，说是小城，实际上这城池极大，其中三条江水贯穿，无数溪流，此时一看，却是一个白墙黑瓦的江南水乡。

哪怕此时站在天空之中，冯梓都能听到其中的歌舞音乐之声，此地冯梓也认得，却是叫扬州城，算起来，应当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销金窟了吧？

扬州城繁花至极，歌舞酒宴连绵不绝，在此地，千金买笑之事不过是每日的小小插曲，无数人在这繁华的都市之中流连忘返，忘记了归途。

“唔......这种城市，看起来不会有什么乐子呢。”

柴娜看了一眼下方的城市，嘟了嘟嘴，说道。

“也并不是万事万物都要追求乐子，在此之外，这世间还有许多其他的乐趣。”

冯梓看着下方的城市，双目之中金光闪烁，一抹属于“人性”的黑色艰难的挤上双瞳，又很快被金光淹没。

“我还挺不曾看过这样的世界，这一次，就让我看一眼吧。”

冯梓微笑着降落，此时的他，身体之中还保留着一丝可以向外显现的“人性”，与其说是人性，不如说是这么多年作为“人”的惯性。

冯梓并不想错过这人性，他想要尽量在自己的人性完全被神性淹没之前，好好的感受一下“人”的生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要做的事情。

冯梓在距离城外几公里的地方按落云头，像是一个旅行的凡人一般慢悠悠的走进扬州城之中。

一进城，入眼的却不是林立的房屋，而是各式各样的，雕梁画柱的拱桥，架设在诸多溪流之上，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虹桥。

再往里看，就能看到诸多楼房，这些楼房大多雕了屋檐，用着碧砖青瓦，单单论起建筑来的话确实是十分动人，只不过这样的建筑也并不是留给人住的，而是饮酒欢宴之所。

“好重的人气......嗯？人气呢？”

柴娜一只手在小鼻子前面扇着风走了进来，刚想惯例吐槽这里的人气，走进来时候却是愣了一下。

冯梓抬眼扫视一圈，确实，这扬州城虽大，饮酒欢宴之所扔在，其中仍然有人聚集，但是整座城整体上来说却是不像有什么人居住的样子。

这样大的城池，为何会没人居住？

冯梓思索了一下，心中隐隐约约也有了一点答案，只不过也没着急明说，而是继续向着城内走去。

刚走了几步，冯梓就听到一阵放歌之声：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碧玉杖，辞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冯梓闻声忘了过去，却见到一个白衣少年郎，正拿着一壶酒，一边大口喝酒，一边似是即兴而作一般高声吟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