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战场两侧，由披甲轻骑主宰的战场这个时候已沦为混乱死战的漩涡……

宋军一万三千胜捷军不曾辜负他们从汴京城下厮杀出的威名——两个时辰的血腥厮杀，他们向着完颜拔离速的女真骑军释放出自己的全部威力，赤色的潮水终是将那些黑色的浪涛彻底压过……

军兴以来第一次，大金最为骄傲的骁锐骑兵，居然被宋军死死压制于战场两翼，根本无暇威胁宋军重甲步军阵列，更谈不上支援陷入苦战中的正面战场。

日头渐渐升高，人与马的鲜血飞舞泼洒、浇灌这开始泛黄的原野。

双方骑军，这时候再也找不到什么整然的阵列，更不可能组织出那种铁墙一样齐头并进的冲锋，不过是几十上百人一群，混乱疯狂地驰骋厮杀。

他们脚下，大地已被染成一片腥红。

赵璎珞带着马撤出战阵，她的甲上已经挂了三四支箭，全是骑弓射出的流矢，箭头透过精良的鳞甲便没了力道，又被丝绸里衣兜住，伤势倒是不重。真正令她心有余悸的是面上中的一箭——那箭，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飞来，击碎了她的面甲，崩碎的铁面划破她的额角，血流下来，遮挡住她的眼，也让视线中天地亦化作一片血红的颜色。

她勉强环顾四下，还跟在自己身旁人马不过只二三十骑，这种披甲轻骑高速奔驰间的混战，要比步军阵战要凶险得多——明枪暗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往往根本不及招架，只能靠身上甲胄和旁边亲卫硬抗。

即便以她殿帅之尊，杀到此时，也是剑甲残破，身旁亲卫皆死伤离散……

她趴在马背上，粗重地喘息着，想要恢复一下人马体力，也顺便观察着整个战场。双方炮声皆已暂时沉寂，只消看一下双方箭矢炮石腾起的位置大约就能判断，毋庸置疑，宋军正在取得优势……

“将养些马力，汇拢离散人马，咱们喘口气再与金人厮杀！”

她朝着身旁骑士吩咐了一句……

双方骑军，这时候都已完全变为不成章法的乱战。

小队骑士在滚滚烟尘中闷头撞来撞去，马背上这些六年战争中淬炼出来的精锐骑兵，在这等战场上皆是飞快地被消耗着。要么便是冲过去同自己的袍泽合流，要么便是己方阵势被敌军冲散，来不及脱出的，转眼之间就淹没于这死战漩涡之中。所谓的战阵厮杀，也不过是从一个战团，直直地撞入到另一个战团之中。

“殿帅……殿帅……”

就在她刚刚觉得喘匀了气息之时，十几骑宋军又风风火火地围拢过来，其中有几员是她的亲卫，战到此时，人与马皆是浑身鲜血淋漓。

见到他们，赵璎珞方才勉强直起身子，扫视一眼，疑惑问道：“你们李指挥呢？”

那几员骑士明显犹疑一下，终于有一个看上去沉稳些的军官，带马上前半步：“李指挥刚刚冲阵之后便没了人影……只有人见着了他的马。”

“只见马？”赵璎珞愣了一下，又如何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这等只知厮杀的汉子，都会是杨矛子那般福将呢，此一番……也不知他在哪里逍遥！”

而恰在此时，雷鸣般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感喟，百余金军骑兵仗着人数优势盯上了他们这一处明显正在整装的宋军，朝着他们呐喊着冲杀过来。周遭骑士，哪怕这时候都已是人困马乏，却没有半分的退意，纷纷张弓执枪，调整阵列。他们不自觉地汇拢在那位大宋帝姬周围，风扬起她血红的披风，就像是一面飞扬的战旗。

“殿帅先走，这帮金贼，我带着这些兄弟便能料理了！”

刚刚那员沉稳的军官掂了掂手中长枪，朝她示意一下，不过赵璎珞却根本没有理会。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摘下破碎的面甲，而后狠狠掷于地上，举起长槊，指着那高速奔驰而来的女真骑队。再度临阵，她甚至没有浪费多余力气再说什么，只是猛地打马，想要尽量将马速提起来，让自己在过马一瞬不至太过吃亏！

身后那四五十骑见状，也急忙跟上，想要将这位帝姬尽量遮护在自己身后。但赵璎珞人轻马快，他们便是想追也追不上。眨眼之间，双方便接近到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他们这才看清，那些金军骑士中有半数居然是蒙兀杂胡，不少人连甲都没有一件，只是摆弄手中弓箭，在这对冲之阵里勉强洒出一阵歪歪斜斜的箭雨。

而赵璎珞丝毫不惧，将身子低伏在马背上，竟直接冲了过去！

她将手中长槊，舞成一条毒龙，纵横决荡。她此时力气已经不济，不可能像此前骑士那样夹着长槊冲锋，因而只能借助马力，带起长槊如风，连抽带刺——过马一瞬，只要稍一沾身，便是血光横飞！

跟在她马后那些宋军骑士大多并非她的亲卫，此前也只是听说，今次方才正经见识这位大宋帝姬的骑战本事！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日看起来娇小的赵殿帅，匹马冲阵，轻易便透阵而过，迎向她的女真骑士，就如残败落叶一样，一合之间纷纷被挑落马下，无一幸免！

眼见主将如此英勇，身后骑军也纷纷爆发出震天呐喊！

这秋日旷野上，顿时又多了一处不死不休的厮杀之所！战马高速对撞在一起，哀嚎嘶鸣交错，两方骑士皆杀红了眼，有些仗着马速直接透阵而过，至于那些没能冲过去的，便是红着眼睛兜着圈地彼此捅刺，飞溅的血肉泼洒开来，将枯黄的长草染得一片血红！仅仅是这一个瞬间，双方就至少交换了几十条性命！

不过，宋军这边虽是精锐，却到底吃了人少的亏，最终只有十几骑跟在赵璎珞身后冲杀出来；而金人那边也根本不及兜转回来，方才胜了这一阵，却转眼又被一支宋军骑队从侧翼冲散。而放眼整个战场，几乎处处都是这样的厮杀！

胜捷军骑士、女真精锐还有那些被强赶上阵凑数的杂胡，层层叠叠死在一处，而这样的场面，在主战场的两翼还在持续着，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