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丘之上，顾渊望着麾下儿郎冲天的喊杀，久久没有说话。

如此壮丽的攻势，叫他也忍不住心绪激荡。饶是他来此一世，也指挥过汴京、青化那样的国战，却从未想过冷兵器时代，十万大军的集结强攻竟会是这般壮丽模样！

统领一级的军将此时都已各自去前线掌军，只有刘锜、韩世忠、岳飞、吴玠还在身后。所有人都凝神屏、所有人都睁大着眼睛，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观望第一轮打击的结果。

秋风拂过，夹带着火药的呛鼻气味，矮丘之上，氛围更是一片肃杀，顾渊终于开口，向刘锜问道：“各军最后的部署是什么？第一轮进攻兵马，面对这等绵延的营寨体系……也许还要面对金军的火药兵器，拿得下么？”

刘锜毫不犹豫地上前，指着远处军阵，他还是平日里那副滴水不露的模样，不过兜鍪之下，渗出的也全是汗水——跟随着顾渊这等英雄人物，指挥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空前会战，即便以他的军略才学，也还是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还是按照昨夜最终推演——左翼，以牛皋神策军为主攻力量、张显的神武军在旁佯攻牵制，后面还有王贵为支撑；右翼打头阵的是黑龙王胜，旁有解元的摧偏军支援，第二阵，是成闵、赵子彦部。殿前司麾下，除长林军外，其余四军作为我军总预备队！

涿水不深，咱们选定的冲击路线有十六条之多，金军便是有火药武器，火力也不可能将咱们完全堵住！更何况赵殿帅已经完全遮断了两翼战场，金军骑军冲不出来，咱们便是靠着炮火去啃，也能将当面营盘给砸个稀烂！”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而且越说也越拥有自信！

今日这些雄健兵马，即有御营左军这样起家兵马扩编出来的心腹嫡系、也有白梃兵这般砸了不知多少钱方才将养起来的骄兵悍将，还有西军改编出来的四个精锐军，甚至于虎翼军、长林军这样在建炎四年大战间隙方才拉起的新军！

将这些来源成分复杂，此前也并未合作过的兵马统合一处，汇成今日这般攻势，更别说还要将御营炮兵那些野战重炮和金贵火药从雨后泥泞中拉上前线。对于宋军一贯糟糕的后勤补给来说无疑是场灾难般的任务，可他们还是完美地完成了！

——所有可战之军汇聚于此，百万级别的人力畜力支持，方才汇聚成今日这旷古未有的强大攻势！

以这震荡时空的炮声、以无数汉家儿郎的热血牺牲来为新生的帝国奠基，这是一场多么壮丽伟大的事业！

斯时斯境，他由衷感谢顾渊将他这样一位将门子弟带到今日，并让他置身其中！

仿佛是为了佐证他一样，左翼正对着的那个金军营寨中，金军主将高高飘扬的将旗也忽然在密集的炮击中倒下。

矮丘上，亲卫阵中响起一阵欢呼。可刘琦看向顾渊，这位大宋靖北王对此镇定如常，没什么表示。

虎穴参议早已在他们身后铺设好巨大的战术地图，传令哨骑、标图参议全员就位，就等着将参谋总部的部署调整随时通传前线各军——为了这一战，对岸的完颜宗弼倾尽大金国力，他们又何尝不是压榨了整个帝国的战争潜力！

这场超越时代的攻击作战，以超越时代的火力、战术加上军队组织，来征服这道涿水，应当是再无什么疑义！可顾渊那边，却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安。

刘锜当然无从知道，这样一场会战，在旁人看来，是他顾渊君临天下之战；可于顾渊，却是要彻底改写泱泱华夏的千年遗憾，是要创造新的历史！

那位不再年轻的王爷肩上承担的，是两个时空的山河之重！

沉默间，顾渊瞥了一眼刘锜，继续往下追问：“目前来看，敌军两翼皆有厚重森然防御，若是第一轮攻击不利，晋卿的中央集群也要做好冲击准备！只是须得注意，完颜宗弼如今阵势，与我们同样是重两翼而轻中央，怕是打着引诱咱们从中进攻的主意。中央攻势，当缓缓徐进，切莫贸然深入，盲目谋求突破！”

“是！”吴玠在身后拱手应道。

而顾渊点点头，又道：“还有——咱们只是有情报表明金军造出了大约三十余门火炮，但不知其威力，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部署在哪里，咱们的军将甲士，对于敌军火炮的，有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刘锜深吸了一口气，此时他的神色亦是严峻无比。作为这场战事的实际策划人和执行者，他当然明白当面金军已是一头被逼至绝路的猛兽，困兽犹斗，这注定会是一场空前血腥的厮杀！

面对疑问，他果断答道：“泼喜军就部署在王胜之后，咱们左翼有沈统领炮群，金军火炮若是敢开火，当有十足把握将其彻底压死！而右翼只有老式的炮石车，射击精度和破坏力都未必够得上，到时就需得靠泼喜军上前将金军压住！

王爷放心，依照间军司的情报，金军便是搞出了火炮，却也不是咱们手中这种，它们或许能够给咱们攻势造成混乱，却必改变不了这场战事的结局！”

说到此处，他微微喘了口气，又道：“第一阵的重甲步军之后，还有四个指挥接受过渗透突击训练的精锐突击力量，他们火药、火油罐、连弩已经备齐，天生便是做营寨攻坚扫荡活计的！只要咱们第一阵兵马能够将金军沿河防线攻克，他们便会在炮兵运动上来前，向纵深金军大营发起持续冲击，为后续主力，开出一条通路！”

这些一环扣着一环的部署，都是昨夜虎穴最后一次军议上已经敲定的。顾渊早已烂熟于心，之所以这么问，也不过是想以这样的确认，暂时压下心中不安。

他点点头，向东望去，视野之中，那座涿州坚城，依然孤独地耸立在这燕地原野上。

“涿州呢？”他又问。

刘锜还未及回答，便看见战阵最东端，骤然腾起上百发火球——灼热的炮石弹划过秋日天空，坠落在涿州城上。

在战场西南侧的涿州城下，那位当年追随顺德帝姬破围而出的骁将听到总攻发起的炮声，没有半点迟疑。他所部长林军已向南北展开，完成战场阻断，并果断地发起攻势。

这支在建炎四年汴京决战之后方才立起的新军此番旷世决战中被安了一个压制涿州城的人物，从上到下都不服气的很。

张伯奋甚至为此还找过赵璎珞，希望能调整安排，不给他当做先锋使用，至少也给弄个预备队当当！可那位赵殿帅当时只是笑吟吟地点拨了一句：“虎穴叫你压制涿州……打下涿州……不也算是彻底压制？”

如今，百辆炮车和近乎全部的攻城器械几乎都集中在他的手中，除了七千长林军，他还能够调度两万守备辎重的厢军以及数量相当的民夫！理论上来讲，拿下这座孤城，当不在话下。

眼见正面主力动手，他自然不再沉默，向着早已准备好的炮车营中气十足地下令：“持续发炮！压制涿州城头守军，各指挥——准备扑城！”

……

建炎六年八月初三，辰时。北伐宋军对金军涿水防线各防御要点的攻势，在第一时间全面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