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六年四月十二 临安

那场盛大且带着些许传奇色彩的纳吉大典再度掀起临安这座城市、乃至整个江南之地的民气，尤其是那一句：以燕云为聘，更让无数军将书生，甚至待嫁闺中的女儿为之癫狂不已！

那些嗅觉敏锐的江南商家，更是从中听到了弦外之音——靖北王看起来年内便要对燕云动手，曾、谢、王几大家的家主这些天更是将顾家门槛都快踏破，只期待着看看能否在顾二娘子那里拿到个只言片语，让自己同靖北王这两战车绑得更紧一些，也好待到改天换日之时，为自己、为家族争一个从龙之功！

风潮荡漾了足足七日，方才接近平复下来，顾渊则也在此盘桓半月之久，原因无他，单纯是在等着虞允文将那火炮泄密的案子查清，他才方能对北伐战略，敲定最后的决心。

这半月来，间军司同皇城司的武力不断向临安汇集，半个驿馆都他们折腾成了个情报中心。终日大量条陈密匝往这边汇聚，还有临安府衙之中那些缉拿捕盗的案件，也都被调档过来，然后一群参议从那些巨量的信息中甄别千丝万缕的联系，结果还真让他们找到了蛛丝马迹。

这一日，虞允文同赵福金难得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两人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向他回报案件进展。

“……其实，这火药泄密的案子说起来倒也没咱们想得那么复杂，不过是北面金人在青化镇被咱们火炮按着一通狠揍，吃了大亏，如今回过味来，不择手段，也想获得这等神兵利器罢了。”虞允文说着，将一份案牍摊开，上面详细记载着北方的“魍魉”们搜集到的情报，“金军这几个月来，尝试各类火药配方不下百次，还集中了几百个渤海、契丹铁匠，也要试着铸炮……可以确定，咱们火炮的模样已被泄露到了北面——毕竟那么大个东西、那么多民夫、辅兵都看到过，咱们想要瞒死，着实太难。但工艺上，却不是他们女真人花个一两年时间便能搞清楚的了。

顾渊听到这，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北面送回来的情报，算是松了口气。

“所以……对咱们来说，真正的紧要，还在火药。”他无意识地瞧着那份案牍，问道。

“是……”这一次，接过话来的是茂德帝姬，“铸造炮身没那么容易，不过火药方子，金人手里本来就有。只是威力没有咱们的这样强，更多只能用作引火助燃之物罢了。我问过军器监的人，他们说方子那些主要材料其实都好找，无非就是配比问题——只要有足够的方士，再拼着些死伤，怎么都能给方子试出来，咱们便是严防死守，怕是也守不住多时……”

“这我知道，可还是想能尽量拖延一二。”顾渊想了想，认真答道，“金军冶炼之法不过关，不能学我们一样造出来青铜铸炮，可即便是用竹筒、用多层铁皮卷在一起，也能弄出个差不多的东西来……火器时代一旦来临，战场杀戮便会几倍于当前！便是咱们如今这些儿郎虎贲，付出的牺牲也将数倍于前！”

他将话说到这样的程度，掌管着大宋谍报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

而线索，果然就冒了出来……

两日后的夜晚，临安城外一处漕运码头旁，人影攒动。无声无息间，这码头已被大宋最精于暗杀突袭的甲士给围成了铁桶一般！为了控制外围，虞允文甚至还让吴庸拨了一支厢军过来，封锁了临近河道。

——这漕帮驻地，混杂着三教九流人群，晚间算得上是热闹非凡。一群脚夫力士，无甚钱财，聚拢做一处，也就只能饮酒作乐。

顾渊看了，免不了感慨了一句：“虽然大战还未结束，可如今看起来，民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倒真是生气勃勃，热闹非凡……各处出入口都已封锁完全？”

“是……外围各处要隘，还布置了骑军巡弋，便是有细作趁乱逃出缉拿，我们也有很大把握将他们截住。”虞允文跟在身后，难得披挂了一身鳞甲，此时也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这些年来，人们总觉得他更似个阴诡谋士，替顾渊干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却忘记了，当年汴京城外，那位少年也曾在大雪中扛着战旗，跟着他们冲杀！京东路上，他亦在军中，同那些男儿一道奔赴国难！

“带队的人是谁？”

“曹七郎，汴京城里，剿灭女真买两队人马就是他手笔。”

“那便动手吧！”

顾渊听到这里，也不再多说，这位在临安已呆得有些烦闷的王爷，挥了挥手，便听得鹧鸪叫了三声，而后大队缇骑就在黑暗掩护之下摸到那客栈周围，接着便是盾牌手在前，弩手长枪拖后，借着楼里的灯火通明，当即便冲入尚且大敞着的门。

一时之间，客栈方向连串的鸡飞狗跳，让顾渊看了也有点瞠目结舌。

只不过，想象中穷凶极恶、负隅顽抗的细作并不存在。那位曹七郎突入进去，还没有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领着人退了出来，几个被拎出来的走私贩子，甚至还有说有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犯的事情有多么的严重。

“究竟怎么回事？”顾渊狐疑问了一句。

火光之中，虞允文似乎也有些奇怪，他走上前去，将带队指挥使给唤了回来，结果那粗豪的汉子几乎是强憋着笑，向这二位言道：“好叫王爷知道……咱们冲进去时候，这几人正在吹嘘自己‘功绩’，说是他们如何坑骗北方金国四太子三万两黄金。这些人许是喝得多了些，见咱们冲进去，也没人抵抗，连查证的功夫都省了。剩下的人，我们也一并扣住了，以待甄别。”

他说完，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坑骗？”

火光昏暗，顾渊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个自己无比重视的泄密案，似乎正在变得愈发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