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回到马嵬驿的时候，日已西沉。

高力士看到贵妃归来，当即明白了她的心意，那是和他一般的不离不弃。

此时的禁军已经骚动不安，陈玄礼正在尽力安抚，而李隆基还在沉睡。

夜有所思，日有所梦。

这些天，皇帝太乏了……

尤其昨日一夜未眠，想起太多往事，今日的他，梦回洛阳，梦回潞州，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那志得意满的帝王……

那个时候，他立志做一个旷世明主，江山是他手里握着的鼓槌，他要敲出一连串让世人注目的乐曲。

他做到了，可牡丹丢了。

等他找回牡丹，她已经成了玉环，而他也已经老了。

他虽君临天下，却躲不过岁月苦短。

太真的软玉温香，骊山的汤池水暖，消磨着他的身体与意志。

李隆基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再无精力早朝晏罢，只能把玩长安内外方圆的人心变化。

没想到，盛极而衰，竟召之即来……

他梦到长安被攻破了，马蹄声声，刀光剑影，叛军的嘲笑，百姓的哭喊，这些声音如魔音贯耳，让他痛不欲生，猛然惊醒……

睁开眼睛，贵妃正守在床前。

此时的她，眸子似水温柔，容颜如月皎洁。

李隆基睡意全无，赶紧坐起了身。

“玉环，你怎么起来了？可是退热了？”

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默默看着眼前苍老的皇帝。

李隆基不放心，伸手探向了贵妃的额头。

“嗯，着实退热了，这样朕就放心了。”

李隆基说着下了床，怅然的站到窗前，残阳余晖下，疏朗眉目间，尽是哀戚之色。

“玉环，朕刚才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长安 ，回到了洛阳……可朕如今上不了马，拿不起剑，回去又有何用呢？”

贵妃有些心疼，看着一夜白头的三郎，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晚年昏庸好像是大多帝王的通病。

即便有明君称号的皇帝，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难以自持。

汉武帝早年雄才大略，晚年却刻薄寡恩，宠幸佞臣，最终引发了巫蛊之乱。

太宗在贞观初期闻谏则喜、见善则扬；到了后来耽于享乐，大兴土木。

如此安万世之功的君王，晚年亦免不了失德败行，三郎终究也不例外。

事已至此，自责悔恨又有何用呢？

如果牡丹彻底死去，没有转世成玉环，是不是就不会有此孽缘，不会让三郎沉迷享乐，荒废政务？

如果玉环早些清醒，恢复前世牡丹的记忆，是不是就可以劝说三郎，让他勤政爱国，提防藩镇之祸？

可是，没有如果。

命运如同一匹被织好的布，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条的丝缕，这样的交错是早已注定的，躲不掉，避不了。

她是大唐的罪人吗？是祸国的红颜吗？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再去想。

她只知道，她要承担她该承担的。

“慎始善终，非常人所能为也。三郎，你虽是天子，也难逃人性之弱。事已至此，只能努力补救。切莫灰心丧气，这残破山河还需收复，记得，日后事事都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两日，贵妃一直没怎么说话，但今日这一开口，把李隆基惊到了。

这番话哪像出自玉环之口？

这语气神态怎么如此熟悉？

就在李隆基疑惑之际，外面忽然传来阵阵骚乱——李隆基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发动过数次兵变的他，太明白这种动静意味着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