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让魔术师活下来呢？

疯子也不清楚，大概是这个人对奎拉太好了，好的让他茫然。

人类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同类好吗？都是如此的自私恶毒，凭什么魔术师和162就格外不一样。

疯子找不出答案。

他害死了162，这个人让他疑惑了很久，诚然疯子并不后悔弄死他，但他还是很疑惑。

多年前洒下的种子还是悄悄冒出了头，疯子心想，那就放过他吧。

魔术师也不是很重要，死不死的也不碍事。

疯子看着眼前的大议员，兴致索然的想着。

这一切都无趣极了！他怎么还不死呢？

疯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前来赴约的大议员交谈，听他的痛苦忏悔，听他的疯言疯语。

“巫妖说，欲壑难填，后果自负……”

大议员怔然开口，他眼神逐渐灰暗扭曲，又闪过痛苦的清明。

疯子低头望着脚下，他的父亲说过这句话吗？

算了，不用在乎。

“让你来你就来，这么听话吗？”疯子用手指缠了缠袖子上的纽扣，他精致昳丽的脸上带着怪异的笑意。

“大议员阁下，你不怕死吗？”

“我逃不掉了，不是吗？”大议员表情渐渐平静，他褶皱的脸上舒展着，眼里充斥着疲惫麻木。

“你曾经借着162的死亡让我掉以轻心，那时候，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而已。”疯子脸上的笑容越拉越大，“阁下，你真的没发现差别吗？”

——“偷窃人鱼族宝物，虐杀人鱼族的王……是会遭报应的。”

报应马上来了，亲爱的议员阁下。

想长生不老，是要付出代价的。

人鱼族濒死凄厉的诅咒印刻在大议员的骨头里，想要长生，代价就是大议员的命和整个大陆的人类相连接。

只要大议员死在这里，所有的人类会加速度衰老死去，直至绝种，除非有皇族人鱼主动解除诅咒。

疯子杀一辈子的人也杀不完所有的人类但没关系，只要杀了大议员，没过多久，整个大陆都会为他陪葬！

“来吧，你带了人，我知道。”疯子吹了吹指尖，对他抛了个媚眼，红唇上扬，“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好吗？”

大议员冷眼看他，突然开口：

“透支生命让自己变得如此强大，你也是强弩之末对吗？”

“就算是今天你不死，过几天你依旧会死，正常的八岁皇族人鱼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你透支所有的生命和潜力，让自己强大到二十岁。”

疯子强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疯狂燃烧生命，维持他能够肆虐的本钱。

可就是这样挥霍无度，体内的巫妖血脉依旧为他撑到二十岁。

“好聪明。”疯子捂嘴赞叹一声，“哇，居然猜出来了。”

大议员脸色不太好看：“我们为什么不能谈和……”

疯子被他逗笑了，压抑的低笑随着肩膀的耸动传出，他猩红恐怖的眼珠钉在大议员身上，里面满是戏谑。

“都准备车轮战围攻我了，哪里是谈和的态度？”

大议员见他发现的彻底，干脆也不装了，轻轻一挥手。

“出来。”

浓云移来，铺天盖日。

疯子眯着眼睛抬头，这才发现不是铺天盖日的浓云，而是密麻如云的、庞大的人数，以及领头那几个说不上名字，强的不可思议的一排人。

“哎呀，要死了。”他笑着说。

他还没有被这种规模的军队围攻过呢，真是长见识了。

不错，都要死，看看他能杀几天？

尖利疯癫的狂笑响彻云霄，让人不寒而栗。

.

天空飘逸着浓稠的血雾，这里的尸体和鲜血已经多到化成了实质。

鲜血成了施水浇肥的营养液，这里的沃土踩一脚，就能深陷进去，看到溢出来的鲜血弥漫在脚面。

尸体遍地，都是残肢断骸，这连绵不绝，一望无际的尸体，居然都是同一个死法——刀伤。

让人不禁不寒而栗，想着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人，才能杀那么多的人。

所有人，惨死。

包括大议员。

疯子倒在地上，身下的血泊汇成了一摊黏腻的抓手，把他牢牢摁在地上。

此时四天四夜已经过去，天上隐隐有亮光要刺破云层，旭日东升，无论世界有多纷扰，太阳的东升西落永远会不变。

他倒在地上，看一缕缥缈的光穿透云层，在他面前汇聚成一束。

疯子不喜欢这样的阳光，他盯着看了半天，脖子上深刻的伤口还在汩汩的流着血，可是却没有管。

他缓缓伸出手，对着阳光拍打了上去，似乎这样就能把这个讨厌的东西弄散。

苍白的手掌在阳光下透出红润的光，他没办法挥散阳光。

讨厌的东西。疯子心想。

平常不会照在他身上，他要死了反而出来了，好像在庆贺他的死亡。

果然，这个世界的所有都让他不喜欢。

因为没人喜欢疯子。

血色人鱼（完）

风衣男人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脚步蹬着地，一点点往身后挪。

他对这一缕阳光避如蛇蝎，不想让它照在身上。

他在濒死，他的死亡对人类来说充满了庆贺和荣耀——这个怪物终于死了！

远方的吟游诗人在用悠扬的声音哼着。

“嘿，看啊，那不停歇的抗争。”

“嘿，看啊，那不肯折的傲骨。”

“嘿……死亡，才是他的归宿。”

烦死了。

疯子看着自己的手，不耐烦的想。

吵死了。

他死了也没法清净，他这样的烂狗就该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疯子想起了自己遇到的很多人。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烂。

把他当做精神支柱的162，被他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教他算计引诱的那个男人，他到现在也没想起对方的脸。

崇尚和平和理想的白鸽，被他打碎了傲骨践踏在泥地里。

相互依偎的魔术师和小萝莉，因为他的算计生离死别，虽然他好心放过了一命。

渴望自由的傀偶师发现自己一生都只能是奴隶。

甚至是单纯的孩子，努力操劳只为养家的父亲，挡在他面前只为护住孩子的母亲，天真烂漫的少女，勇敢无畏的少年……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

他杀了不计其数的人，有好的，有坏的，有罪有应得的，有无辜被牵连的……

疯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里面空荡荡。

就算在他快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愧疚和怜悯，回想起来满是冷漠和平静。

真自私啊。

真凉薄啊。

真恶毒啊。

但疯子就是这样的人，他也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无情无义。

他要死了，死在废墟里，死在罪恶黑暗的阿查城。

今天难得没有飘起细雪，反而出现了朝阳。

好像疯子死了，这个世界就光明了。

没有人爱他，喜欢他。

爱他的都已经死去，无论是162还是塞壬王——活着的唯剩利用，也没多少感情。

“终于要死了……”

疯子发出感叹。

他终于要死了，这真是他活了二十年，遇到的唯一一件开心事。

疯子咳嗽了两声，把自己喉咙里堵着的内脏吐出来，然后笑着，一点点伸出手。

他的腿已经断了，走不了了，他又没有什么自尊和面子之类的东西，就用手指扣着地面的石头，一点点的拖动着身体往前挪。

手指很快就被摩擦出了鲜血，他无所谓的甩甩手，把血肉里的石子和沙砾甩出来，然后继续往前爬着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是下意识的开始挪动身体爬行。

就算他双腿齐断，肋骨外翻，内脏流了一地。

他爬着来到平民区，这里的普通人用惊恐不安的眼神看着地上一点点用手抓着地板，趴在地上爬的“尸体”——肚子的内脏都流没了，怎么活下来的？

有孩童尖锐的哭声响起，不停叫喊着“妈妈！？妈妈！！怪物啊！！”

立马就有女人冲过来抱他，连忙哄着“不哭不哭”，一边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地上的怪物，低骂一声:“真恶心！”

疯子没有管，对这些污言秽语他已经懒得多理了，他执拗的伸着手指，看着指甲盖已经翻烂脱落，他也要爬着去某个地方。

他爬着爬着，太没有威胁性了，看久了的人也就放下警戒心。

一直到有不知死活的孩子开始用石头砸他，用木棍戳他。

“怪物！走开！”

疯子没有多理，他闷头往前爬着，直到有一个肥胖的男孩站在他的面前，恶劣的用脚踹他的头，说:“从我裆下爬过去！”

风衣男人动作一顿，凉凉的抬起头。

下一秒，一道银光闪过。

这个男孩的头颅坠落在地，咕噜噜的滚到疯子面前，被男人漠然地拽着头发提起，扔到了一旁的垃圾堆里。

又觉得倒在地上的尸体很阻碍，疯子又提起这个无头童骸，扔进了僵直的人群里。

空气骤然死寂，本来看笑话的众人脸上的表情扭曲可笑，骇然的睁大眼睛。

“啊啊啊啊——！！！杀人了！！！”

疯子没再管这些人，只要不阻止他爬行的动作，哪怕用石子打他的头也无所谓。

周围人群一拥而散，唯独地上爬行的男人继续自己的执拗。

他可能爬了很久，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不管身体负荷到什么程度，濒死到什么程度，疯子都能吊起最后一口气继续爬。

天空开始飘起细密轻柔的雪，覆盖住疯子宽阔的肩背，覆盖住他的头发，覆盖住他的全身。

这一路很长，他也看到了很多。

恐惧尖叫的人群，同情怜悯的眼神，恶意丑陋的戏弄……

他从阿查城开始爬，爬着爬着，最后自己也不知道爬到了哪里。

身上的雪越积越厚，又逐渐消融。

一直到咸湿温柔的海风吹拂在疯子的脸上，男人这才从魔怔里猛然惊醒。

他看到了一片海。

是一片温柔的，宽广的夜海。

在银色光辉下，掀起波澜壮阔的海浪，淅沥沥，哗啦啦，它倒映着明月向前卷起，一点点卷起。

“呜……”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呜鸣，它在呼唤自己遍体鳞伤的孩子。

海洋啊……

它说，回到我的怀抱里来吧。

让你最后的沉眠，有人生难得的寂静。

海洋啊……

它说，你是不是很痛啊？

你的骨头，你的内脏，你的所有，都在说自己很痛。

不要反驳，没有人比它更了解自己的孩子了。哪怕这个孩子看起来很强大又很嘴硬。

海浪温柔的向前卷着，用咸涩的海水触碰着疯子的身体，这样咸涩的海水是眼泪，它在为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哭泣。

这本该是它最爱的珍宝。

疯子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痒，很快一条血色纤长的鱼尾撑开了衣服，在海浪的抚摸中轻轻摇摆。

他爬了很久很久，来到了海的怀抱里。

海浪褪去了疯子身上的衣物，把所有属于人类的东西都扔得干干净净，然后温柔的拍打着疯子的头。

它好像在抚摸着自己孩子的头，说不痛不痛。

海洋啊……海洋啊……

它舔舐着孩子的伤口，流着苦涩的眼泪，然后把孩子抱进怀里，一点点的拉着他沉入怀抱里。

疯子在深海里逐渐下沉，他的尾巴骨很多地方断裂，只能偶尔摆动两下，连游都游不动。

海洋不用他劳累，它寻找着原本属于巫妖和塞壬王的住处，然后在这个荒废了二十年的洞穴里拍打清理着。

布满藤壶和海藻的黯淡洞穴很快褪去自己灰暗的外表，露出璀璨夺目的本来面目。

随处可见的金银财宝，华丽柔软的大床，奇怪漂亮的挂件，如此精致繁复的布置……

这里是属于王的居所，已经落寞了二十年。

海洋温柔的推着，把奄奄一息的人鱼推到了床上，又拍打着他的脊背，仿佛在哄睡。

疯子身上溢出的血液挥洒在水流中，如袅袅轻烟般被冲散。

他身上的伤口早已腐烂，异能者创下的伤口不易愈合，导致皮肉烂到露出森白的骨头。

身上骨头的痕迹白色斑斑，肚子那里早已空荡，内脏早已顺着破口流到陆地上，这些天大概早被秃鹫啄了吃个干净。

尾椎骨断得差不多，没办法自由游动。指甲脱落，手指磨烂。肌肉被撕裂，筋骨尽断。体内无数异能者的能量还在疯狂冲撞，让人痛不欲生。

疯子以前受过这样程度的伤，很多次。

不过这次他真撑不下去了。

他要死了。

疯子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温柔醇厚的哄睡声:

孩子，你快睡吧。远离这个世界，在睡梦中寻找。

找到美梦，找到仙境。不要再痛苦，不要再受伤。

你是海洋的珍宝，是我们的殿下。

请脱掉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带着麻木灰白的灵魂离开。

你终会焕发光彩，在你沉眠的梦境中，

——海洋祝福你。

.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的去爱疯子。

又或许说，他们总有其他这样那样的事，都比“爱疯子”这件事更重要。

塞壬王追随巫妖陷入永久的沉睡，他最爱他的巫妖；希岐是他所爱，不是他的最爱。

162将自己的爱意和愧疚移情，为他早逝的弟弟。明明这和183没关系，他只是一个爱的替代品。

魔术师和小萝莉为了复仇放弃了他们的队长，他们希望队长就这么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哪怕他们心里有那么微不足道的感情。

傀偶师不爱他的主人，他为了自己的天赋和能力对疯子俯首称臣，只为带给他利益的主仆契约。

疯子在死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好像没有人愿意接受他，没有地方愿意容纳他。

这个世界，居然可以对一个生物这么刻薄？

所以他来到了海洋。

海洋说:“乖孩子，你快睡吧。”

这个世界终于给了他仅有且唯一的温柔——

海洋收揽了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