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良久，他听到慕华璃轻轻叹了口气。

他则没有抬眼，不给她看自己这一刻的表情。

总觉得，她会看穿他的狼狈。

好在，她一如既往，并未拆穿他。

只是小声嘀咕着抱怨道：“哎~真是的，好啦好啦，那就不演嘛，不过话说回来，君侯你这几天都不曾好好演过。你待阿璃和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不同之处嘛！”

是啊。

李青原扯了扯唇角，他对她没有多好，让她受委屈了。

之后，她就没有再说什么。他真是无趣，又把世上最会哄人的姑娘弄得没有办法了。

李青原有些累。

不是困倦。

就是头很痛，浑浑噩噩的。想要提起精神同她说说话，但做不到。

再后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无数记忆片段回转，父皇、三弟、年少时，母亲，无数一个人度过的白天黑夜，他睡得半梦半醒、并不安然，像是一直漂浮在虚空之中，背后冷汗湿了一片。

一个温柔的声音把他拉回地面。

“君侯，你还醒着吗？”

她的身上很香，在木质气味的薰衣下，更有她自己少女的体香。

她凑近他，头发垂下来。

发梢微卷落在他的掌心蹭着，痒痒的。

“我适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公正，”她小声道，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其实这几日我知道，你也是一直尽了全力的。”

“……”

“李青原，谢谢你。”

“谢谢你肯抱我下马车，也谢谢你送我防身戒指。谢谢你信任我，让我多少能对你有点用。”

李青原没有睁开眼睛。

他闭着双目，默默沉溺在这片刻的温柔中。

胸口酸软，她的话语像是一片柔软的云，润物无声填满胸腔，驱散源源不断绵密的颓丧和难过。

可他总不能一直……

“不过，你演一个好夫君的本事，确实还可以再精进一些。”

“这次就算了。”

“以后慢慢教你。下一回再有这种事，你可要打起精神，演得比这次好啊！”

“……”

“……”

他原本，真的是想着的，他什么都不要了的。

什么都不要。承受不了失去，不如干脆一开始就断了念想。

可是。

她为什么要说，要教他。

又为什么要说，下一次。

她说这话之前，他不曾想过还会有下一次。

可听到这话的一刻，他发现自己竟不自觉地在幻想，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场景，又会是什么时候，会不会又有碰触和拥抱。

李青原暗自苦笑。

他好像……从小到大一向如此。

明明人世间没什么意思，苦涩得很，他也自认为并不顽强。可为什么，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每次化为灰烬后，随便发生点好事，他又有一些死灰复燃的迹象。

别人被伤害、被磋磨，大都不会像他一样记吃不记打。

偏偏为什么只有他，明明遍体鳞伤，明明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却只要一天没死，就还一天心怀妄念。

那种妄念，不仅阴魂不散。

还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以后，更加枝繁叶茂、伏延千里。

就像夜里的飞蛾。明知道火光炙烫会要了命，却还是义无反顾想要靠近。

慕华璃看着他。

李青原还闭着眼睛。

可是这个人，一向不擅伪装……他一定不知道他在这一刻，蹙眉咬牙，苍白的唇微微颤抖，露出了什么样脆弱易碎的表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每次，只要他露出一丝没有将她拒于千里之外的缝隙，只要他给她一点点趁虚而入的机会，她就又能成功找出一丝促狭冒进和造次的勇气来。

哪怕他并不喜欢她，她也想要抓住一切机会，让他越发习惯亲近她。如此想着，她忽然俯下身，大胆地，不要命又破釜沉舟地将鼻尖贴上去。

“那，最后一次。”

她目光坚定明亮，在他耳边轻轻念道：“君侯，作为庆祝仪州之行配合默契，阿璃想最后再跟您做一次恩爱夫妻，行吗？”

“……”

“……”

柔绵的亲吻落下，李青原心脏一瞬停跳。

记忆中稍纵即逝的让人迷惑的柔软，再度袭来。樱桃色的唇就这么软软印在他泛白的唇边，他微微睁开眼睛，眸色漆黑，带了些恍惚和迷茫，胸口细细密密的疼痛，一瞬间涩然如针。

冬天的雪很温柔，她亲吻厮磨的是他的唇角。

上次好像也亲的是那里，明明没有真的碰触唇，这种暧昧的距离，却反而更有一种像是……爱恋与欲念的错觉。

他想他应该是疯了。

又或者是魔怔了。因为身下白兔子的毛那么软，而她的唇瓣那么香那么甜。

而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一个个晃眼的片段，而彻底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箍着她的腰把她压在车座上，一只手穿过她的发捧住她的脸，喘息之中，将她的唇亲成了一片娇艳的红。

而她的脸也红了，眸光清透，三月桃花的颜色。

……

事后，慕华璃晕晕乎乎的。

若不是唇间残留着温度，若不是有一点肿了微微发痛，她简直怀疑刚才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觉，又或者在做梦。

一些只在京城西市小话本里看过的文字，在记忆里复苏。占有，强硬，掠夺，禁锢，原来真有人是那样亲人的啊？

马车里，该是她的小炉子烧得有些过了，闷热得她脸上的红潮一直没有散去。

她完全不敢抬手去摸自己略微发肿的唇，亦终于不敢再多看他。

李青原这个人，平日里明明那么一本正经地不许她碰，没想到被她撩得急了，原来也能这么野性又大胆啊。

话又说回来……

他之前亲她的样子，似乎，十分的，咳，鲜活。至少再也不是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所以，她这算不算也是，大功告成？

慕华璃不能确定。

之后漫长的一路，车马又经过了一座城。

离开贺兰快一个月，既是好容易回了封地地界，李青原便顺路巡视，拿了路过城镇的不少记录文书在翻。

她偷眼侧面看去，他睫毛长长的，倒是看得很是认真。

……

一日后。

贺兰州府·烛城。

“哇……”

慕华璃设想过烛城的景象，万万没想到，烛城会和她想象中的完完全全不一样！

因为李青原一直是暗夜的黑色，所以慕华璃难免会想当然地以为，他的烛城也会是一抹白雪之上肃穆的黑。

她没想到，这座城池竟是纯白色的。

漫天飞雪，耳畔只有风声呼啸，寒意凛冽。城池如同一座银色的雕塑，与白色的雪景相映成趣。城墙上挂满了冰凌，宛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刀锋。城上守卫们身穿皮袄、手持铁戟，坚毅肃穆守卫着这座城池的安宁。

而更奇妙的景象，则是城外一片银装素裹的白雪之上，竟遍地生花。

花朵各色缤纷、红的粉的橘的都有，美轮美奂。花瓣柔软如羽毛，透过银色的雪幕显出格外艳丽的颜色。

“哇……”

雪中生花，是慕华璃从未想过的景象。

“铁，筷子，花。”

“啊？”

李青原道：“……花的，名字。”

这花的名字如此普通，若只是顾名思义，可能会让人觉得这花朵就像两根光秃秃的筷子一样。

但其实它们非常的美，和筷子完全没有关系。而是像一朵朵的冬季玫瑰娇艳欲滴，红的、黄的，绚烂多彩，很多还镶着一圈雪边。

李青原其实喜欢这花的另一个名字。

见春灯。

“见春灯，真好听。君侯君侯，我可以采几朵来戴吗？”

他点点头。在他们贺兰烛城，女孩子很多都喜欢采这花来戴的。

慕华璃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就去了。

在雪地里，她很快就采了满怀：“李青原，好看吗？”

“……”

好看。

她的唇，同见春灯一样，是娇艳的红。

他望着她，清浅的瞳中满溢温柔。

苍白的薄唇上，至今残留着亲吻的余温。

那亲吻的一丝甜，让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至今酥酥麻麻，仿佛每时每刻被轻甜的云朵悄悄咬噬。

那种感觉轻飘飘的。

让他一时间完全忘了别的痛楚。

他还记得他发疯狠狠吻了她以后，从疯狂的痴迷中清醒过来的一瞬，不敢看她的眼神。生怕从里面看到屈辱、不情愿和厌弃。

“嗯……”

可是，她轻轻的一声，却让他不得不抬眼。

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面有惊讶，有迷茫，有羞涩，唯独没有……他害怕的那些，会让他一颗心瞬间骤裂、万劫不复的东西。

没有。

他明知道她不喜爱他，也不敢奢求她的真心。

可她真的……这段日子，一直对他很好。

李青原从小认得她，知道她性子，知道她从来都不能算是个温柔的人。

并不温柔的阿璃，却肯待他温柔。

他又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人生苦涩，可他今时今日，真心庆幸自己还活着。

“李青原！”

她蹦蹦跳跳，又回到他的面前，还取了一枝花递给他：“能不能帮我戴？”

“……”

他接过花，小心翼翼替她簪在鬓边。

努力克制住想要将她抱住的冲动，眼中的柔情涌动，是身边烛阴营一众人等从未见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