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州，郊外乡间。

刚又下过一场雪，冬日的田埂上铺满了白，一条条枯黄稻草捆成的捆子整齐地排列在埂边。稻草上的雪花依稀可辨，仿佛一朵朵小小的雪莲盛开在田间。远处几间田舍，晴空下微微冒起炊烟。

“打你，打你，你是坏蛋镇远侯，打死你！嗷疼疼疼——”

两个抹得脏兮兮的男孩，一个文文静静，另一个虎头虎脑，声音响彻旷野。

虎头虎脑的那个过于活泼，一直拿雪球在砸文静的那一个，他的头发有点长，脑后留了一条小辫子，仪州人称“奶奶拽”。

那条奶奶拽，路过被慕华璃一伸手，就稳稳拽在了手里。

“嗷嗷嗷，疼疼疼！”

慕华璃：“活该，我问你，为何要欺负‘镇远侯’？”

她生得极美，尤其一双眼睛流光溢彩。虽然一身粗布打扮，但是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

一般乡野小孩又哪里见过这般殊色，男孩本来还吃疼气恼，看清楚她的脸以后整个人都乖了不少。半晌，奶声奶气昂着脑袋说：“当然因为镇远侯是坏人。”

慕华璃：“保家卫国之人，为什么会说他是坏人呢？”

“这……”

“你爹娘难道没有告诉你，镇远侯常年守着大煌边疆，因为有他在，这些年北漠骑兵才不敢进犯。而要是没有镇远侯，你们两个小东西只怕早就被南下扫荡的北漠强盗抓走了。到时候指望那位整日里只知道孔雀开屏的美人仪州侯来救你们么，可省省吧？”

“你们那位君侯，天天只忙着在仪方城喝酒作乐、醉生梦死呢，他才不会管你们的死活。”

“所以，镇远侯是大好人，是一直保护咱们的人。明白了吗？以后不许欺负他。”

文静的男孩擦了擦身上的雪：“我就说嘛，镇远侯是大好人。我娘也一直说，我们能在仪州过平安的日子，都靠镇远侯保护。所以我长大也要当镇远侯那样的人。你却一直说我想当他，是长大想当丑八怪。”

虎头虎脑的那个不服：“可他就是个丑八怪嘛，还总来欺负我们君侯。我们仪州侯我可是见过的，那是何等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那么好看的人才是大好人！哎呀，呜哇哇啊——”

慕华璃一把将男孩提起，捏着他鼓鼓囊囊的脸：“我也好看，那你看我像好人吗？”

男孩：“……嘻嘻。”

“有什么好笑？”

“大姐姐你长得那么漂亮，你当然是好人。”

慕华璃：“……”没救了。

当白发佝偻的鹤老，以及少年医馆学徒尹鸢远远从田梗对面过来时，就看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慕华璃正坐在一块拂去雪花的大石头上，啪叽啪叽揍鹤老曾孙儿的屁股。

啪叽，啪叽，男孩屁股红了一圈，嗷嗷干嚎。

“还敢不敢说镇远侯的坏话了？”

“还敢！”

“还敢不敢了？”

“呜……呜呜……不敢了。爷爷，爷爷你终于回来了，她欺负我，她打我！你快管管她啊！”

鹤老一拈胡子：“无知小儿，屡教不改，活该被打。夫人，再打响一点。”

慕华璃：“看到没，你爷爷来了也不会替你撑腰，你爷爷也知道镇远侯是好人。那再跟我说一次，镇远侯是什么？”

“是、呜，是有勇有谋的大将军，是镇守北疆的镇远侯，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护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人。以后都不许说镇远侯的坏话，别人说他的坏话要帮忙反驳！”

“这还差不多。”

她放下男孩，男孩飞也似的跑了，一旁鹤老摇头叹道：“我家这重孙，唉，混世魔王般生性顽劣，实在难救。平日里他爹一日也要揍他三四顿，可惜左耳进右耳出，始终不见好。”

慕华璃倒是没认真听他在说什么。

她的全幅心神，都被老人手中结着红果，叶片通体白色、形状像兔的药草所吸引，目露欣喜之色。

“鹤伯伯，尹鸢！你们总算找到菟子黛了啊？”

“是在哪里找到的，快快，快带我去！”

一个时辰后。

仪州山多，因而温泉地脉也多。

谁能想到这乡间白雪皑皑的静谧崇山之中，却隐藏着一方温暖水乡。

因为此处是一座野山，所以并无像样的山路。慕华璃跟着两人在一路的杂草丛生中连滚带爬好容易到了泉水边，也已经弄得满身是草、得浑身泥泞，脸上倒是洋溢着无尽的光彩——

她无比开心看着眼前温泉，池中咕噜噜的白色水流缓缓蒸腾，明明那么热，水面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而温泉池边，看起来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白雪，可仔细看，薄薄白雪覆盖之下的，却分明不是晶莹的雪而更像白色植物的叶片，鹤老拨开一块：“夫人您瞧。”

尹鸢：“华璃姐姐，这些小的，就是菟子黛嫩芽了。那边也有少数成熟的，你看，还有几株结了红果！”

菟子黛之所以叫菟子黛，正是因为这个植物一旦长得成熟了，叶片的形状就像兔子的耳朵。再加上果子又是红彤彤的，活像白兔的红眼睛，因而得名“菟子黛”。

慕华璃：“有这么多……”

“是很多，”尹鸢道，“菟子黛这种药草生性独特，需要热水温养，最喜生在温泉地脉旁，又因其根茎药性温补，常年泡在温泉地脉中药性进入泉水，才对寒疾之人颇有疗效。只可惜，听闻镇远侯所住的贺兰极寒，又无温泉地脉，菟子黛无法在那边生长。”

慕华璃：“那，既然反正也是根茎渗入泉水才起的疗效，我若是多采一些带走，给君侯煮汤或者药浴，是否也能有所补益呢？”

尹鸢歪了歪头：“倒是未曾听闻师父提及这种办法，但我想倒是不是不能一试。”

“只不过，阿璃姐姐你看，菟子黛这种东西娇贵，这摘下来没多久就蔫了，这样性子要如何能运到贺兰而不腐不坏只怕还得好好研究一下。”

说着，几人就地集思广益。

用布包裹，用盒子装，晒干保存，种种种种……

就连负责护卫慕华璃的烛阴营两兄弟也加入了讨论。

这兄弟俩，弟弟正是那夜差点被狼叼走的那一位倒霉鬼，而他那千恩万谢君侯救弟之恩的哥哥也来了。两兄弟名字很有趣，慕华璃那时就记住了，叫朱虎啸和朱龙吟。

此番她以被掳之命偷偷躲在外面，李青原、墨玄域、乌允等烛阴营显眼的人，自然不可能陪在她身边。

就连墨玄域的副将云临等人，也必然时时刻刻被仪州防备盯着，抽不开身。

但这次烛阴营毕竟出来一百来人呢，少了一两个不起眼的，谁又能知道？

比如这两人就是。其实烛阴营个个是精锐，谁在身边保护她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