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中，一片死寂。

无数双眼睛，尽数死死盯着仪州侯卓妄言。

眼前这一地山贼衣服，还有私养的那么十七八个大活人侍卫，卓妄言在外干的破事如今全被烛阴营人赃俱获抓个正着，根本无从抵赖。

一时厅中有人唏嘘，有人愤怒，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摇头叹息恨铁不成钢。

但也有仪州侯一党之人全力要护着卓妄言，便是此情此景，依旧气势汹汹跳出来护辩驳：

“镇远侯你什么意思，我们君侯风光霁月，又怎会指使人行如此卑鄙之事！此事必有误会。对，一定是尤钦……是他为图利益自己勾结贼人，与仪州侯无关！”

尤钦闻言，整个愣住。

“不是，”他小声道，“不是我。”

“你还敢狡辩！如今人赃俱获，不是你还是谁？说！你是如何煽动手下背叛君后、与山贼勾结，究竟是谁指使的你？你又将镇远侯夫人拐到何处！”

“你不肯说是吧？禀君侯，这一干人等罪大恶极，我请将他们拖至仪州大牢，全部严刑拷打直到招供为止！”

听到“仪州大牢”和“严刑拷打”这两个词，尤钦的神情骤然从呆滞到惶恐，再从惶恐到绝望。

他虽确实是州府死士，多年来自愿卖命每日刻苦练习剑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言不发地为仪州侯做了许多脏活累活，也因此得到了卓妄言和宣风榆的信任。

但天可怜见，他一向听话，却并不是因为忠诚。

而是实在家贫，家中父母又有兵，为了混个温饱不得已而为之！

可仪州大牢是什么地方？

他们仪州因为匪盗猖獗，官府杀鸡儆猴，刑狱过重本就人尽皆知。尤其如今他受到的指责还是与强盗勾连的重罪，那人此刻跟仪州侯提议的“严刑拷打直至招供为止”，根本就不是要审他，而是直接想要他的命，绝无活路的那种。

尤钦不怕吃苦，可是他怕死。

因为他若是死了，家里重病父母还怎么活？

他想着，身子晃了晃，浑身冷汗直往下落。他抬眼乞求地去看卓妄言，想让主子仪州侯给他一条生路，可迎来的却是当胸狠狠一脚，他被摔了出去，一口血吐出来。

卓妄言漂亮的绣鞋再度踏上他的胸口，目光狠戾，一张俊美耀眼的脸咬牙切齿：“尤钦，你确实太让本君侯失望了。”

“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利诱，才拿这些东西来陷害本君侯？”

尤钦脑中一片嗡乱。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他该，说谁？

他很愚笨，主子希望他指认谁？

他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卓妄言那双狭长美丽的双眸，却从中除冰冷了看不出一丝丝的提示。

该说是受烛阴营指使么？可那样根本说不通啊。

还是应该说是受王、谢两家安排，可他终究是个老实人，不像别人一般脑子快、反应灵光，若是再有人问他细节，他也编造不好、也拿不出一点证据啊。

该怎么办？

“既然你不肯说，”卓妄言一脸厌烦，冷冷道，“那就拉下去吧。拖入大牢，打到肯说为止！”

“君侯，君侯，不要……”

尤钦闻言崩溃了。

是，怪他办事不利。怪他防备不够，没想到会大半夜里被烛阴营抄了家。

可他也着实冤枉。

他们是提前准备好了山贼的衣服武器，也都听了仪州侯的话原地待命等两日后扮演山贼掠走夫人。

但这一切他们还没来及用啊，他们还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仪州侯还未发号施令，镇远侯夫人也不是他绑走的！

他们完全是冤枉的。可他眼下，为何仪州侯一定要将他们拖入大牢拷打，他不替他们辩驳么？是打算不救他们了么？是打算不要他们了，是要他们十七人的命，替他将这件事情给扛下来？？？

“可是……我还，不能死。我爹娘……”

“君侯，君侯救救我们几个吧，我们真是冤枉的，我们真的并不知晓镇远侯夫人下落啊。”

“拖下去！”

“君侯，君侯饶命啊！”

王仲康：“君侯，下狱之前，当务之急还是让他们说出夫人下落。你们此刻说出下落，还尚可折抵罪过，快说！”

尤钦眼中含泪，又绝望地望向卓妄言。

可他根本不知晓夫人下落，上哪里说去？

倒是卓妄言，此刻已然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拖下去，等用了刑，该说的自然就会说了！”

等用了刑，人就死了。

就彻底死无对证了。

此事在场仪州人等全部心知肚明，大厅里一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除了几人个死士哀嚎求饶声，万籁俱寂。

明明众人都看得出仪州侯此举，完全是在进行一场拙劣而有预谋的的推卸责任和杀人灭口。可偏偏就连在场仪州最高门大户的王氏谢氏，也没有办法开口戳穿。

如何戳穿啊？又没有证据说是仪州侯指使的。

是，人证物证俱在，但在场物证充其量，也就只能证明这十七人确实假扮山贼劫掠了君侯夫人。

而剩下的，只要仪州侯死不承认，他就还能将全部责任推卸到这帮身上，等严刑拷打把他们全部灭口，这件事就算所有人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他也可以不认！

古往今来，上位者洗白手段一向如此，就是让属下顶锅。

除非。

卓妄言：“李青原你！你想做什么？”

李青原默默无言，只一身漆黑站在大厅门口，一席黑色披风挡住了拖拽那几名死士的侯府侍卫。

大厅之外，一片冬日刺眼的阳光。大厅之内，则是与之相对的一片阴翳。他就那般目无表情站在那光明和阴暗之间。

在尤钦呆滞的眼中，似鬼似魔，似神明。

“不想，死，就说，实情。”他道。

不想死……

他不想死，反正仪州侯已经放弃他了。尤钦看了一眼众兄弟，又想想家中父母。他还想带着他们博一线生机！

“镇远侯，我们、我们真的冤枉！这些衣服是、是……确实是主子吩咐我们两日后扮作劫匪，抢掠君侯夫人的！可原定时辰未到，一切尚未成行！我等确实对夫人意图不轨，但夫人昨夜始终确实不是我们所掠。镇远侯要寻夫人，必得追着昨夜贼人线索去找！君侯，求君侯救我们几人别入牢笼，否则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也快去寻夫人吧，晚了真怕……会出事啊。”

此言一出，大厅之上所有人都听见了，顷刻哗然。

卓妄言当场快要气疯，简直不敢置信这种老实货色也会叛变，脸色一片扭曲煞白：“你敢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尤钦：“我没有说谎，身后兄弟们也都能证明！”

卓妄言眼中狠毒一闪，刷地拔出刀，就冲尤钦而来。

尤钦一脸绝望。而烛阴营乌允墨玄域即刻出手，一个拦住他，一个下了他的刀。

乌允心直口快，直接吼道：“卓妄言你要点脸吧，刚才所谓严刑拷打就想杀人灭口，如今丑事都被揭穿了灭口再有何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