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璃没有反应。

她其实听见了，只是觉得那声音忽近忽远，好像很恍惚——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在此之前，无论是经历怎样的挫折，无论是年少时被郁成修疏远还是后来被投入天牢，但那些事，多多少少好歹都是别人的错更多。

人生每一回深陷泥潭，回头看去，她都有错，但都绝不是因为她单方面的愚蠢，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甚至可以说，很多次，她都尽力了。

尽了全力，只是运气实在不好。

直到此刻。

她忽然发现自己像是个梦游多日，惊醒在悬崖边缘的一步之遥。就这么看着崖下黑沉沉一片粉身碎骨的无底深渊，心惊肉跳。

嗖嗖的冷风呼嚎，醍醐灌顶一样浇铸下来。

她再度清醒认识到，自己骨子里的轻率、傲慢、自负与自矜。

她都在做什么？

即便是乌允这般看似爽朗肆意的将领，都能剥骨拆髓，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的清楚透彻。

而她还自不量力，笑话人家像一只棕熊，呵，殊不知烛阴营精锐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生死之间来来去去的人，又哪里可能有一个傻子？

慕华璃简直不敢想。乌允都这么看她，那这段日子以来，她种种自作聪明的小算盘，自以为是的拙劣的表演，看在李青原眼里，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为什么还能忍她。

而就算能忍，昨夜一次胡言乱语，也就足够抹杀她多日的努力了。

她竟还以为说要跟他生娃娃是成功力挽狂澜！还觉得李青原拿药枕砸她是羞愤！

她多后知后觉啊。

真是可笑至极！

宣风榆：“你……”

他本来还勾着唇，想要一如既往嘲讽两句她的落魄。直到此刻靠近，看她眼睛通红，紧接着一颗颗落下泪珠来，晶莹剔透。

宣风榆：“他欺负你了！？”

不，没有人欺负她。

是她，一直在欺负李青原。从小到大，不经意间无数次。

是他从不和她计较。也是她身为慕府大小姐，骨子里中带着太多的高傲和自以为是，才会至今没有吃到任何教训。

可事已至此……

她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如此重大的错误？

这些日子，她用了太多的撒娇卖乖，轻易得到了太多她想要的。这些偏宠，这些优待，让她一直回避去设想一个可能——

倘若李青原从一开始，就对她不假辞色，甚至恶毒虐待。

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她本是他从京城抢来的战利品，是一个无人庇护的罪臣之女。他当然可以强掠她、蹂躏她、践踏她，将她看作一个高门坠落、任人宰割的漂亮玩意儿残忍对待，玩腻了就赏人或者杀掉。

她又能够如何？

根本无法反抗不是么？

能过上如今这种会被时不时尊称一句“夫人”的日子，不过是仗着着李青原顾念那一丝年少情谊罢了。

可她真该时刻警醒，李青原不傻，心里明镜一样。

她如今连乌允都糊弄不过去了，再像之前一样带着点狡黠自以为撒娇卖乖就能过关，日后必遭反噬！

宣风榆：“你……”

他眼见着她哽咽，眼见着她不可自持、眼泪落得更凶。他屏息凝神，有些贪心地盯着看。

这么些年，他第一次看她如此脆弱，楚楚可怜。

那模样竟比想象中，还要美丽，和动人心魄。

终于，她是他想要看到的模样。

宣风榆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碰触少女发红的眼角。

可几近接触的一瞬间，她却忽然一震，红着眼睛毫不犹豫推开了他的手臂。

那防备的神情，让宣风榆一时梦回年少时。

京城西市，红砖绿瓦的偏僻小巷。高门贵女又惊又怒，一脸嫌弃地打开他想要碰触她的手。

……她真是，一点没变。

他也猛地清醒了，立刻收起怜悯，目光阴沉：“你以为谁想碰你？”

慕华璃根本没心情同他说话，转身就要走。

“你给我回来！”

宣风榆扯住她，俊美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愤怒。

又是如此。

时隔六年，六年了！

六年前，他是落魄的尚书府孤儿，她是高高在上的慕氏大小姐。她一心想攀高枝，看不起他无权无势。可六年后，他已是仪州刺史！身份地位甚至不比那丑八怪镇远侯差多少，而她却已被三皇子抛弃，又是背负谋反之名跌落尘埃的罪人，她怎敢还对他如此不假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