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华璃猜测，李青原应该只是沉得住气。

明明什么都计划好了，却一路下来只字未提。等她先提。

哎。

倒也正常。

毕竟救她一命，镇远侯府已经付出太多代价。李青原确实没必要再让得了便宜又卖乖。

她既已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应该乖巧识相，主动恳求镇远侯才是。

嗯。

想必将来她与李青原的相处之道，大概也是如此。

小事上，她可以随便闹一闹大小姐的娇蛮。大事上则必以镇远侯府的利益为上，更要与君侯互相尊重、互利互惠。

方能长久。

……

马车终于进入了仪州地界。

仪州不似运州形状南北狭长，而是东西狭长，一行人在运州走了八九日，可踏入仪州之后却只要两三天就能进入贺兰。

胜利在望，李青原手掌和肩膀的伤口又已经见好，慕华璃很是开心。

伤是好了许多。

但这几日，李青原明显能感觉自己有些精神不济、越发萎靡疲倦。

许是这一路走得太久，又是越往北方越冷，他自小患有寒疾，关节骨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又不好让将士们看出来，徒增担心。

好在马车之内暖和一些，于是他这几日也就不再逞强，而是安安静静待在里面。

慕华璃正好缠着他，成天问他好多贺兰相关的事情。

李青原记得以前，他们没有提到贺兰时，在马车之中她的话题，总是围绕着精彩纷呈各种“洛州有趣日常”。

慕华璃一向很会说故事，总是杏眼闪闪地绘声绘色，一边观察他一边滔滔不绝。

看起来像是活泼地自说自话。

其实李青原却知道，她完全是看他反应在下菜碟。

真是为难大小姐，旅途艰辛，还要充当说书人。

日日用一大堆趣事来逗他开心。

而如今，自从他默许了以后由她管家后，慕华璃的新话题则目的性强多了。

变成了关于贺兰风土人情、地理地貌、家族势力、官员结构、人际关系等等详细的质询与探讨，问题一堆又一堆又细又密，件件指向清晰直指重点。

李青原一件一件，将她在意的问题细细跟她解释。

他说话慢，总是断续。

好在她也从不心急，更不曾有一丝一毫表露过嫌弃的意思。

每次他慢时，她就见缝插针奋笔疾书在那里记，很快记了厚厚一大本的贺兰知识。马车里面飘满炭笔的香味。

李青原有时看着她忙忙碌碌的样子，也会微微恍惚。

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她天资聪明。

却不知道聪明之外，也这样用功。

时光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多年前，皇塾窗外树荫打在漆台之上。他默默研磨写字，余光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小花苞上的丝绦一荡一荡，又因为回答对了太傅们的问题暗自得意洋洋。

……车马向城中走去。

慕华璃：“我以前就总听人说，大夏丰腴之地，一属洛州，二曰仪州。没想到竟然果真如此。”

真是她孤陋寡闻了。

慕华璃小时候虽久住在京城，但性子野，经常想办法让爹爹带她去京外去各处玩。

只是仪州太远，她一直没来过，当年去的最多的，还是靠近京城的运州、黎州、凉州等地。

但想来，这世间繁华，又有几处能比得上气象万千、亭台宫阙的京城呢？

反正在慕华璃看来，运州、黎州、凉州虽也有不少名胜古迹、好吃好玩处，但寻常城镇人家、房屋道路，还是处处明显要比京城失色许多的。

直到后来她去了杨柳依依、黑瓦白墙的洛州。

倒是觉得这洛州既热闹繁华又安宁宜居，果真如文人形容是江南明珠，也不愧诗歌上所说的“江南诸事总关情，况是青春好风景”。

尤其是她亲手一番建设后，颂扬洛州的风物诗，就变得更多。

那时除了洛州，这些文人们最爱提起的，就是“仪州好风景了”。

只是每次慕华璃读到所谓仪州乃是“雪天小洛州、天府北江南”的说法，都不禁皱眉不太相信。

毕竟，仪州地处大煌偏北，又不像洛州温暖四季如春。

展开地图一看，都在贺兰边边上了，怎么想都应该是挺冷的。

这么冷的地方能有多好？

结果却是刚刚踏入仪州，仅仅是从马车的行畅都能看出区别——

运州全境几乎都是砂石土路坑坑洼洼，马车颠来颠去慕华璃都习惯了。

而仪州的道路却是分明修筑过的，马车一路轻快前行，很久才会狠狠颠簸一下，旅途一下子变得愉悦起来。

尤其是等到车马路过途经的第一座小城，慕华璃更是见识到了。

“这，果然……如传说般，很是富贵！”

他们夜色之中进入的，是一座叫做仪凉的河畔小城。

仪凉绝非什么仪州出名的重镇，甚至可以说名不见经传。可就是这么一座无名小城，却在这隆冬腊月的日子里，让慕华璃一瞬间梦回大雪纷飞时的洛州河畔。

河水虽然冰封，却仍能看到蜿蜒河岸上冬柳成排，覆盖皑皑白雪。河上多处凉亭小桥，全是白石筑成、雕刻精美。河岸众多雪落人家灯火通明，古色古香的瓦房和木屋错落有致，房子建筑多是木质，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石壁妆点，上面许多精美的浮雕彩绘彰显户户富裕。

虽是是隆冬，且天色已晚，但却全然不是阖家闭户的一片萧索。

河边仍有不少船夫、商贩来往吆喝，搬运货物。街上的行人也很多，大多衣着光鲜，有在品尝小吃美食，有在吟诗畅聊，还有闲心冬日垂钓的，夜幕之下小城各处灯火通明。庙宇殿堂的辉煌金顶倒影在夜色中的冰面，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

马车就这么走马观花，路过城中闹市。

处处张灯结彩、灯火如昼。

“君侯，怎么这里街上那么多人，都戴着各种各样面具啊？”

“莫不是，正有什么当地的节日庆典？”

在大煌，每年的花朝、花灯、花夕三节，并称“三花节”，乃是传统节日之外常见的本朝三大庆典。但除此之外，很多小地方也都会有一些自己的节日，慕华璃当年在洛州时，就主办过多场只有洛州才有的节日庆典。

可即便在洛州见过那么多好玩的节庆，她也没见过这种人人戴面具的呢。

“君侯你看，这边庆典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咱们下去看一看，好不好？”

李青原片刻犹豫。

但也仅有片刻。

他们一路半行半逃，如今已经风尘仆仆行了那么远，应该可以说是……大抵安全了。

毕竟皇帝倘若想要对他们下手，早该在运州有所动作。而仪州是仪州侯卓妄言的封地，一切事物由仪州侯全权处理，且离京城又远。

即便贵为天子，也很难在别人的封地上随便指手画脚、搞出太多事情来。

如此，既然有缘路过……

李青原黑瞳沉沉看向烛阴营其他人。

乌允、墨玄域他们早已双双跑到旁边小摊上买起大熊和狐狸的面具了。

其他将士们好像也都还地此地庆典挺饶有兴趣。目光里纷纷藏着跃跃欲试，有的则被街边小吃的香味吸引、频频回顾，有的伸着头流连敲敲打打的表演，似乎很想留下来观摩。

李青原：“……”

“那就，都去，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