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幢幢。

几件厚重的大外衣，慕华璃披它们之时，李青原垂眸转过身去。

她很快便穿好了，拉起衣摆转到他面前：“君侯您看，很是合身！”

那宝蓝色的旧式袄子，是已故将军夫人四十余岁时的旧衣物，穿在十九岁的侯府大小姐身上当然并不全然合衬。

可却偏偏是因为这一丝不合衬，却莫名的在她周身衬出了别有一番的古韵优雅，尤其嫣然一笑，耳边花坠晃起来，烛火之下明媚又动人。

李青原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仆从又从外面送来了替换的里衣，也是故将军夫人留下的衣物。慕华璃挑了一件与身上杏黄裙样子接近的鹅黄裙，李青原特意出门，等着他换了。

换好以后，他又进屋。

却也只是站着，沉默无语。

身后，雨越来越大，雷闪频频。

屋内一时寂静。

片刻后，李青原苍白的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

再一抬眼，却不知何时慕华璃竟忽然就翩然钻到了他眼前，那么近，一双杏眼抬起，在烛火下若夜色中千灯万火的湖塘。

他微微抿唇，下意识退了半步，她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君侯。”

宝蓝色的锦绣，拽住了与一片鸦黑。她眼中那一刻的神色，是他三年前在京城内乱之中，他在千军万马之中看到她来救他时，难得见到的……她眸中豪气万千的坚定。

“华璃知晓这是不情之请，但倘若君侯还京中并无急事，华璃希望能够早早离京、最好今晚就出城！”

夜长梦多，早走为妙。

她从刚才吃饭时，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此时此刻，比起害怕李青原悔婚、不愿再带她这个累赘去贺兰州。她更怕的，是郁成修临时反悔、收回成命。

从前，他和郁成修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她以为自己了解他，以为他无论如何被命运磋磨，逐渐性子改变，本质终是当年同她言笑晏晏的温柔少年。

可如今一夕全家被构陷，足以证明她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真正安全，她定要趁郁成修改变主意之前逃出生天，一刻不多留。

但同时，李青原难得回京一趟，可能京中还有不少事。

他已冒险救了她，又凭什么还要事事替她着想、全心全意护她周全。因此原本慕华璃想的是，无论李青原还要在京待几天，都注定是她的劫。

哪怕彻夜无眠，哪怕日日惶恐。她也必须忍耐，直到侥幸离京的那日。

至于期间郁成修会不会改变主意，还是要抓她杀她，只能听天由命。

原本是这么想的。

只是。

难得好容易才抓住一线希望。她不怕死，她怕的是她本可以逃过一劫。却因为并未尽力去争，再度落得一场空。

“……”

所以她还是鼓起勇气。

屋外大雨倾盆。

她的手指从镇远侯黑色的衣袖，一点点的向下移动，直到碰触到李青原那冰冷的手。她默默定了定神，一把握住他，用一种很难轻易被甩开的力度，如同握住自己飘荡不定的生死命门。

李青原似是愣了片刻。

慕华璃的手指很暖，烫得他一时恍惚。

其实记得小时候，他的手指也是暖的，只是后来身体越发不好，渐渐才变得冰凉。

“……是，要走。”

李青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低眸，睫毛掩盖了烛火下的眸光。这么多年，他默然藏匿于郁成修身后，早已习惯了默默围观大小姐慕华璃各种各样的虚伪与浮夸。因此此刻也更能识别，她毫不掩饰时的勇气、她满怀期待望时的真诚。

“本就是，打算，今晚，就走。”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一字一句低声道，“不管，多大的，风雪。不管，路途是否，难行。”

“你，吃好，换上，暖和衣物，就走。”

“……”

“抱歉。”

“我适才，未说明白，让你，担心了。”

慕华璃没有说话。

他亦暗自后自己是否有些话说得多余。殊不知那一刻，烛火之中，慕华璃心中唯一的想法是——

李青原今晚若真能顺利带她出城，等她到了贺兰州，什么毁容，什么不熟，她不在乎。他要他帮忙，她绝不推辞，他要她以身相许，她也毫不犹豫绝对给他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妻子，绝无二话！

知恩图报，此事一向彼此彼此。

说起来。

她之前究竟是为何觉得李青原可怕呢？

此刻，烛光映照着半块金色面具，此刻她仰着脸庞，对视着面具后面苍白的唇，和一双干净温和的黑瞳。

是，李青原是郁成修的伥鬼，愚忠孤僻又难以亲近。她也因为从来这么认为，而一直对他敬而远之。

此刻却是无比庆幸，深渊之底，她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依靠。而这个人，又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说话、明事理，让人安心。

屋外依旧电闪雷鸣。

慕华璃裹紧毛茸茸的衣领，拽着镇远侯黑色的衣袖，一起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