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父觉着这一脚肯定是那个做了王妃抖起来的逆女踹的，眼睛立即瞪得像铜铃大。

“好你个下作娼妇，吃了豹子胆了，胆敢踢我家大门——”

话没说完，他发现动粗的竟然是老伴。

那个一味小意，被他呼呼喝喝了半辈子的老伴，如今也反了不成？

这倒是出乎意料，叶父一愣。

但刚才那话用来骂老伴也能无缝衔接，叶父麻溜地接下去。

“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抖起来了。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你敢不听我的，一心护着两个小蹄子，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叶父平日不是个口齿特别伶俐的人，今天算是超常发挥了。

痛骂对面母女三人的同时，也没忘了内涵齐王。

他就是骂了，又怎么样？

光天化日，他就不信齐王敢把他这个长辈怎么样。

叶父这辈子没什么高光时刻，族里这一辈兄弟二十几个，就他连生一窝丫头，到现在都没生出儿子来。

憋屈了一辈子，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高大。

可惜他这点光没人觉得被闪耀到，见叶家父亲如此不通人情，原本跟着来瞧热闹蹭喜气的乡邻笑容顿时僵住了。

“这个，今天是王爷王妃的好日子，你们一家好好团聚，我们告辞，嘿嘿——”

大家纷纷圆场开溜，就连族长也想溜。

“还请大家留步——”

又是叶母，她叫住族长和其它乡亲。

“怎么了，七嫂子？”大家都停下脚步。

叶母摆摆手，先转向屋内。

“孩子爹，自我嫁给你，这些年来家里什么不是听你的？你呢，对我想责骂就责骂，想动手就动手，因着我没生出儿子这件事，拿捏了我一辈子。”

不仅夫君，公婆更是随意将她搓扁揉圆，叶母自知理亏，一直小意逢迎，这一家子反而变本加厉。

如今，她突然想明白，再也不要忍受了。

“你没听医学会的大夫说吗？生儿生女，是取决于你这个当爹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没本事，拿我出了一辈子的气！”

“当然了，”叶母楼过身边的二娘三娘，还有几个更小的女儿。

“丫头也挺好，我家姑娘有本事，有志气，我这个娘为她们骄傲。这样好的孩子，你不认我认，你不要我要！”

叶母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勇气站出来护住即将沉塘的二女儿。

虽然最后女儿被救回来了，但她午夜经常惊醒，总是梦到女儿被投入水塘那一幕。

她懦弱了一辈子，女儿们都立起来了，给了她勇气。

原来她从前想的都是错的，一个女人家，并不是只有找个归宿，相夫教子才是出路。

这世间明明给了更多其他的选择。

“叶老七，我要跟你和离。趁今天族长和乡亲们都在，我请大家做个见证。”

她放开女儿们，回头对客人们行了个礼。

“又要麻烦大家了。”

他们家，前有叶二娘休夫，今天有他叶秦氏和离。

“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就不提休夫的事了。大家好聚好散，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确实，如果拿叶老七从年轻时就动不动家暴的角度，已经够上休夫了。

她之所以给渣男留两分面子，就是看在孩子份上。

刘母突然觉醒，她这一番话，将在场所有人都给震撼得不轻。

只有林桑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看来钱盈他们最近的普法工作进行得不错，就连不识字的乡村大娘也懂得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了。

叶家姐妹也跟着反应过来，三娘第一个喊起来。

“娘，你要和离，我支持你！”

从小她没少看爹和祖父祖母虐待娘亲，那时她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没生出儿子的女人在婆家没地位，不仅是全职保姆，生子工具，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出气筒。

后来她才知道从前许多事都是错的，她早就想劝母亲结束这段悲催的婚姻了。

但为人子女，哪有劝父母分开的？

三娘现在却觉得，为什么不可以？会长说了，谁都有追求好日子的权利。

叶家母女这个干脆的态度，仿佛婚姻是盘菜，说倒了就到了，将大家雷个半死。

被点名的叶族长小心翼翼问叶母。

“叶七娘子，你，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一旦和，和离，这个家就跟你毫无关系，你，娘家父母都不在了，离了这里，往后住哪儿啊？”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和离后，家中的一切都是归男方的，叶族长觉得自己是好心。

虽说女儿是王妃，但总不能真就在王府住一辈子吧？

这话说得叶母一愣。

她说和离自然是一时气血上涌，但也是痛定思痛的决心。就算以后要流落街头，她今天也和离定了。

“我，我去做家政，做帮佣，我有手有脚，就不信会饿死！”

这是朝廷近来给不识字妇人开的一条生路，不用卖身为奴，也能凭手脚挣钱，她觉得不丢人。

托这一家子的福，她做牛做马半辈子，别的没有，有的是一身力气。

二娘赶紧上来搂住娘亲。

“娘，你说什么呢，有我们姐妹在，怎么会让娘没地方住？娘尽管跟我走，我一定帮娘找到适合的工作。我们离了这里，自己养活自己！”

好啊，两个女儿有骨气，做娘的到底也是不弱。

林桑禁不住给叶家母女鼓掌：“不错，说得真好！”

她不叫好还行，这下气得叶父翻白眼，差点背过气去。

当初女儿惊世骇俗的休夫行为已经让他丢足了脸，结果到最后，他竟然也要被妻子和离。

休夫还是和离，这有区别吗？

在叶父看来，一样让他丢尽了脸。

“你，你这个娼妇！”他不住喘着粗气，“你可别后悔，一旦和离，你就要扫地出门，这个家你再也别走进一步！”

还有家里几个年纪小的丫头，他也不会让那个婆娘再见。

虽然丫头他并不在乎，可是那婆娘在乎啊。

老伴提出要和离，叶父其实是想阻止的。但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只好恶狠狠地威胁。

这个时候林桑又站出来了。

“叶老爹可能对和离有什么误会。叶阿娘没犯任何错，这可不是休妻，这个家的一切都有她的一份。”

这也是新颁婚姻法中的条款。

钱盈跟着师父钻研了二三年，虽说各项法典都还不完美，尚在修缮中，但大体是公平合理的。

“婚姻法规定，这个家的一切你们夫妇俩和女儿们都有分配权，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面对惊诧的叶老爹，林桑痛快点头。

“没错，和离后，叶阿娘如果放弃这屋子，叶老爹你要将属于对方的那一份折合成铜钱或是米粮进行赔偿。还有，你别小看家里的女孩，她们个个也是有继承权，分配权的。”

这是什么屁话？

叶父闻所未闻，他一个字也不要听。

“我家里的事，也容得你一个外人多嘴？”他抄起断成两截的门栓就要赶人，“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叶族长沉吟半天，这时候又说话了。

“我说老七，这可不是什么外人，人家是妇联会长，如果你家娘子去妇联告你，会长是有权插手的。”

妇联成立都一年了，整个汴京谁不知道？普法队都下到他们五老庄来宣传好几次了。

叶父却表示不能相信。

“她？凭什么！”

叶父的门栓停在半空中。

叶族长点点头：“你最好还是信，这权利可是官家给的。”

林会长做派强硬，她不插手还好，一旦插手，吃亏的包管是叶老七自己。

林桑还一个劲说风凉话。

“叶老爹，你也要跟那个刘二一样违令吗？京兆尹还在这儿呢，想挨板子倒也容易。”

叶父不是没挨过板子，那滋味他想起来就心肝颤。

他终于怂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谁，谁说我们要和离的，我不同意！”